“曲解元命人送來一首頌竹四絕”。
舒莫辭手一頓,濃黑的墨滴了下來,壞了一張剛剛寫好的字,舒莫辭緩緩將筆置上青花白底的筆洗,“父親想說什麼?”
“曲解元,你少與他來往”。
前世的舒莫辭聽了這樣近乎赤-裸的話定然羞窘難堪,從此不會再提曲少徵一字,今世的舒莫辭眼前卻莫名浮現出曲少徵說唯獨少了姐妹親手做的針線時,調侃肆意下隱隱可見的期盼不安。
重活一世,她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卻願意信他,十九歲的狀元郎,一路青雲直上,到她死時,他已是文淵閣大學士,官拜中書省從二品參政知事,加太子少師頭銜,這樣的人,能力手腕自是不必說,自己深閨女子,父親不讓自己與他多接觸是為她好。
可她更知道這位風光無限的狀元郎,鎮國將軍府的嫡幼子,卻是先皇時期因通敵叛國而被抄家滅族的撫國公遺孤,被鎮國將軍收留,並充作嫡親的孫子撫養長大,在她死前的三年中,他力挽狂瀾扶太子上位,並一洗當年撫國公府冤屈,這樣的人不會是惡人,她願意相信他,再者請他幫的忙亦不會與他的大業相衝突,她不過是個沒落侯府的女兒,根本沒有他能利用的地方,他也沒有必要騙她。
“九哥很好,”她聽見自己這樣說,嘴角不由就浮起一絲笑來,這樣的話幾乎就等於承認了自己與曲少徵的“私-情”了,不知道她這位最近很熱愛扮演慈父角色的父親會怎樣?
舒棣想不到久久的靜默後,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半晌艱難開口,“莫辭,曲解元——我文昌侯府門第,不夠”。
“父親知道我為何會與九哥相識?”
舒棣心中一痛,幾乎不敢看這個他漠視了十三年的女兒,他以為鍾氏端莊大方,他以為鍾氏會照顧好她的——
“九哥來文昌侯府是因為《千麵觀音》被換成贗品之事,而現在父親口中我與九哥的來往,則是,我求九哥替我查探俞國公府不認我這個外孫女的原因,或者,父親願意告訴我,那我倒是不必再去尋九哥了”。
舒棣踉蹌起身,慌亂間打翻了書案上的筆架,長短粗細不一的毛筆灑落了一地,舒莫辭定定看著舒棣步履不穩的匆匆離去,這些日子舒棣來春暉閣教她寫梅花篆,言辭中提到母親時語氣總是會不自覺的柔緩下來,母親留下的書稿更是被他細心保存嶄新如故,他沒有忘記母親,可他卻將母親唯一留下的女兒視作陌路,讓她在侯府孤苦無依,被鍾氏母女玩弄於鼓掌之中,最終喪命,還連累了他人……
“姑娘——”
“收拾了”。
纓絡小心翼翼將書房收拾整齊,試探問道,“姑娘,暑氣大,吃些酸梅湯吧?”
“盛上,去榮樂堂”。
榮樂堂中,舒月淺、舒月泠都在伺候,反倒是鍾氏親生的舒月渺不在,幾人見過禮,舒莫辭便吩咐將酸梅湯端上來伺候鍾氏喝一些,鍾氏無力靠在大迎枕上,怨毒盯著舒莫辭,搖頭示意自己不喝,舒莫辭也不強求,笑道,“既然母親不想喝,那就便宜女兒們吧,二妹妹、六妹妹,都來喝一些降暑”。
舒月淺之前一直巴結鍾氏母女,現在見鍾氏失勢病倒,哪裏願意侍什麼疾,被二姨娘強壓著才每天過來走走過場,聽舒莫辭招呼就笑容滿麵的過去接了,舒月泠見她如此,也就接過了丫鬟遞來的酸梅湯,慢慢喝著。
舒莫辭喝了兩口放下勺子感歎道,“母親這病總也不見起色,女兒急的什麼似的,日日為母親念經祈福,三妹妹在山上更是心急如焚,聽庵裏的師太傳信下來,母親病倒不過半個月,三妹妹整整抄了十部經書,焚給佛祖為母親祈福呢!”
她竟敢指使人逼著涵姐兒日夜抄經!鍾氏驚怒下猛地坐了起來,又因無力倒回迎枕,床邊伺候的香苗香芹垂頭斂目,都似沒有看見,舒月泠正準備去扶,舒莫辭已放下了碗走到床邊,“母親是要起身?女兒來扶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