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湯鵬在當時也曾淩轢一時,姚瑩曾將他與龔自珍、魏源、張際亮並稱。
湯鵬生於1801年,比張際亮小二歲,早逝一年,兩人年壽相當。但湯鵬科場較順利,二十多歲即成進士。三十歲補禦史,因敢於言事,旋即罷回戶部主事。刊有《海秋詩集》、《浮邱子》等。湯鵬自視甚高,其自嘲雲:“海水雖東翁不東,心吞風雲氣吐虹。下淩滄洲上華崇,倚天撥地太狂縱,不肯軒輊萬古之心胸。”(《嘲海翁》)睥睨一世,豪氣拏雲,兀傲磊落。在詩學方麵,雖好學古人,卻不願屈於古人。他曾在《此日足可惜一首答梅生並效昌黎雜用陽庚東江韻》詩中借梅生之譽,表明了自己的學古旨趣:
子謂我《古意》,吞彼文通江;子謂我《秋懷》,嗣宗不能雙;子謂我《九懷》,左思走且僵;子謂我《放歌》,屈宋之古香;謂我《孤鳳篇》,《天問》高頡頏;謂我《慷慨篇》,哀豔逼初唐;謂我《古歌謠》,導源擊壤翁;謂我《和琴操》,退之宜望洋;謂我四言詩,出入雅頌風。
湯鵬與許多湖南人一樣,也同樣愛好漢魏初盛,但湯鵬並不願奴於漢魏初盛,誌在 “變化漢魏驅齊梁”(《山陽詩叟行》)、 “指揮徐庚沈宋如兒童”(《嘲海翁》)。他要獨樹一幟,將自己 “曆落嶔奇 ”之概 “盡入慘淡經營中”(《嘲海翁》)。但詩人愛打抱不平。明代後七子首領王世貞,清初以來受到普遍排擊,彼訾此詬,幾無完膚,湯鵬卻作《弇州山人入夢行》為死人大翻其案,但他是從學古而能自出變化的角度來肯定王氏之才學。在並不一筆抹殺明七子這一點上,他與桐城派和潘德輿的觀點是基本一致的。
湯鵬在創作上也不願受到太多的約束,因此他喜歡采用比較自由舒展的古體來抒發性情。《海秋詩集》中長篇巨製連篇疊出。如《東西鄰》、《夢遊浮邱行》、《蔡誌行》、《五源行》、《山陽詩叟行》等俯拾皆是,《孤鳳篇》長達一千一百餘字,大型組詩如五古《秋懷九十一首》略少於姚燮的《南轅雜詩》。
湯詩的語言恢宏奇肆,接近於韓愈一路。又好用迭辭,最突出的要數《孤鳳篇》,詩中分別用 “叿叿嚾嚾”、“諜諜”、“仡仡坯坯”、“踆踆”、“燕燕夢夢”、“徊徊偟偟”、“姝姝娽娽”、 “溱溱濟濟”、“婪婪睮睮 ”來形容眾鳥之噪及種種醜態,為古來罕見。又好以駢散夾雜,長短參差的句式造成奔騰咆哮的語勢。其詩如:
鳳曰:嗟餘既祗承帝命,為羽蟲三百六十之長,曾不可與三百六十生齟齬。大願天下四千五百種類,各各纓義戴仁、負禮蹈信,巢榮阿而集彤除。榮阿窱,彤除煌煌;乃儀乃庭,乃舞乃慶;司晨於宮,扈軫於旁。信時良而意美,契儔侶以騰驤。悲哉鳳兮上天下地求之遍,了無同誌延頸奮翼來扶將。(《孤鳳篇》)遙遙相峙數百裏,乃有浮邱碒峰崒不可以扳援,左踏龜台之脊背,右拔熊耳之頂巔。(《夢遊浮邱行》)詩人完全隨意而發,將詩文融於一體,在這方麵他繼承了韓愈雜言體的傳統,在清代又與錢載、舒位、王曇、龔自珍的雜言體表現出了共同的傾向。
湯詩又以主觀抒懷為主,善於吸取神話幻想的精髓,上天入地,靡所不至。如《夢遊浮邱行》、《孤鳳篇》、《弇州山人入夢行》以及《放歌行》、《秋懷》等皆是對主觀幻想和情懷的抒寫,即使如《蔡誌行》這樣一首本來純是紀事的詩篇,也被詩人主觀情感的光和熱所融化,疏於敘事,而詳於幻想。詩人由縣令因膽怯心虛而變態致死作為觸發點,著意渲染神鬼主持正義的場麵。
元霧搏空,昏彼白晝。人不恤,天所祿。
蔡誌為人孝且勇,為鬼乃與天神地示訴幽獨。厥惟五行之精,五嶽之長,各各為蔡誌菇酸吐辛鳴厥冤;雨師風伯雷公電母,各各為蔡誌撫膺刺骨憤怒不可言。
昊天上帝天九門,虎豹狺狺守其閽,合詞跪奏帝納焉。此情此憾弗湔洗,下界紛紛顛黑倒白屍其權。檄召閻羅司汝事,立遣夜叉翩以翻,提挈蔡誌詗蹤跡,不令逃逸縣官魂。
在這方麵湯鵬明顯地借用了戲曲傳奇中常用的神鬼報應的構思方法,為蒙冤的弱小者伸張正義,帶有相當的浪漫色彩。另外,湯鵬還善於通過對客觀對象的發掘、析議,突現隱藏在現象中的理趣。其詩如:
讀書不必貴,吹竽不必奴;讀書不必智,吹竽不必愚。孰黑而孰白,一苦而一娛。(《東西鄰》)鮮鮮籬下菊,濯濯畹中蘭。蘭菊豈不好,持贈反成患。托身一失所,為鶩寧為鸞。不見秋風吹,群物已枯槁。萬變亦尋常,消弭苦不早。吾聞彭祖言,神仙亦懊惱。天上多尊官,旌斾森前導。驅策難可窮,倔強欲何道?(《秋懷》)人心比明月,孰智而孰愚。人心或榛梗,明月長空虛。(《再答潤臣》)雖然理趣未必深刻,但也耐人尋味。所不足的是,這類詩尚落言筌。
總的來說,湯鵬的詩離漢魏清醇古樸的境界尚遠,比較駁雜。雄豪有餘而精深不足。雖然神幻迷離,氣勢磅礴,但缺乏樸實摯厚、至情至性的抒發,有時不免失之於浮泛。滿腔的豪情,睥睨一世的氣概,把詩人的目光托得很高,放得很遠,雖能抓住宏大的整體,把握奔騰咆哮的氣勢,但卻不善於對局部的微妙處作精深的觀察,細致的刻畫。湯鵬的詩顯示了一種粗礪的美。他缺乏龔自珍那種把劍氣與蕭心、豪放與婉約、闊大與幽深、激越與纏綿、陽剛與陰柔完全融為一體的個性力量和藝術才華。
與魏源和姚燮相比,張維屏、張際亮、湯鵬三人雖然都氣象不凡,但在獨創性和深刻性方麵都要差一些。但是,他們與魏源和姚燮一樣,都要求矯正性靈派的流弊,為此他們在實踐上也作出了相當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