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季曉鷗,那天晚上他去赴約,身上帶了一張銀行卡,也藏著一把手術刀,假裝談條件,實際上是想認準了人再找機會滅口。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竟會碰到季曉鷗。從季曉鷗看到他時那一臉的震驚與憤怒,他明白自己暴露了,一時間情緒失控便直奔底層的洗手間而去,那裏有他事先看好的逃生路線。可是季曉鷗卻跟了過去。她問他:為什麼?他們都是你曾經愛過的人,為什麼?
很多天以後,人民法院刑事法庭對此案做出一審判決:陳建國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記者去采訪他,也問了同樣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你對他人的生命如此輕賤?為什麼?
陳建國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望著窗外說: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就在陳建國被正式逮捕那一天,嚴謹終於離開看守所獲得自由。原定的釋放時間是上午十點,但他卻在淩晨五點半被一輛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囚車送出了看守所,送進了市區。因為看守所門外此刻蹲守著大量聞訊而來的媒體,所以看守所不得不采用聲東擊西的辦法跟記者們捉迷藏。
就在五環的入口處,嚴謹走下囚車。天下著雨,他打開車門,夾雜著泥土芬芳的濕潤氣息一下子灌滿鼻腔肺部,隔離帶外的桃杏開得累累垂垂,讓人頓時萌生出微醺一般的愜意。
他看到路邊停著兩輛熟悉的車,程睿敏和嚴慎各撐著一把雨傘站在車前。他們的微笑在他看來比春天的細雨與微風更加動人。
他走過去,嗓子裏有輕微的哽咽:“小幺!嚴慎!”嚴慎扔掉了雨傘,一下撲進他的懷裏,抱住他開始痛哭。他輕輕拍打著妹妹的背:“你這個丫頭,哭什麼呀?從小就這樣,高興也哭,不高興也哭,都孩兒媽了,你能不能長點兒出息啊?”
嚴慎捶他的肩膀,破涕為笑:“從小就是埋汰我,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看到旁邊的程睿敏,嚴謹推開嚴慎,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嚴謹說:“兄弟,我就說了,像我這樣的,從來都是禍害遺千年,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程睿敏笑笑,卻笑得難以舒展,仿佛有沉重的心事壓在心頭。拍打著嚴謹的後背,他低聲說:“到我車上來吧,我有事跟你說。”“沒問題。”嚴謹放開他,自己拉開車門,又環視了一下四周,“哎,季曉鷗呢?這麼大的日子,她居然不來接我?太不像話了!”嚴慎和程睿敏交換了一個眼神,程睿敏微微點頭,將嚴謹推進後座,“你先進去,我慢慢跟你說。”嚴謹坐進車裏,才發現開車的是譚斌。他皺起眉頭:“小幺,我妹妹肚子裏可是懷著你程家的種,你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心疼媳婦兒,讓她給你當司機?”
譚斌回頭笑笑:“我才六個月,利索著呢,沒你想的那麼不中用。”
程睿敏這時鑽進來,坐在嚴謹的旁邊,對譚斌說:“媳婦兒,快開車吧,別待會兒那些媒體醒過味兒來,再追上來就麻煩大了。”
譚斌答應一聲,車輕快地駛上五環,一路朝著市區CBD而去。她聽到身後程睿敏壓得低低的說話聲,也聽到紙張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是程睿敏交給嚴謹一封信。她不敢回頭,隻是從後視鏡裏悄悄地張望一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慘白的臉,眼睛裏沒有焦點,恍如靈魂已經出竅。她移開視線,不忍再看下去。直到快進四環,程睿敏忽然對她說:“譚斌,路邊有麥當勞,你去吃點兒早餐吧,再買兩杯咖啡回來。”
譚斌答應著,在路邊找到停車位停好車,頭也不回地推開車門出去了。
等她吃完簡單的早餐,提著幾杯咖啡走回來,卻隔著車窗看見嚴謹靠在程睿敏的肩頭,雙手將一張信紙遮在臉上。而那信紙的中間,有一塊濕潤的陰影,正在越擴越大。
譚斌不敢開車門,更不敢進去,隻是呆呆地望著兩人。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男人無聲的痛哭,所以不知道突然見到竟會令人如此震撼。車窗內的程睿敏抬起頭,兩人的視線糾結在一起,皆是百感交集的模樣,最後程睿敏撩起自己的風衣,擋在嚴謹的頭上。
雨下得漸漸急了,路上有了積水,雨絲落在地上,泛起一個又一個的水泡。碧桃的花瓣在急雨中凋落,紅白粉絳,落英繽紛,帶著難以挽留的遺憾順水而去。
季曉鷗被葬在西山一個風景秀麗的墓園裏。嚴謹蹲下身,將一束白玫瑰放在她的墓碑前。他知道自己來晚了。明知道晚了,卻還要來。因為他居然還希冀著會有奇跡發生,仿佛見不到她的墓碑,她已經離開這件事就不是事實。如今終於麵對著她,他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跳到疼痛,像是被活生生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