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巳末午初時牌和才一乍醒來。吳氏已經把飯端來。他匆匆扒著飯,看著外邊亮燦燦的秋陽,老樹婆娑樹影參差斑駁。忽然覺得自己昨晚可笑,也算闖蕩天下讀過幾本書的人了,遇了事就是灑脫料理不開,他忽然有了主意,“且留著。待對景兒好時候,直接繳給劉統勳,他是管刑部的,這錢來路不明,繳他是天公地道!”想定了也就神色泰然,起身便走,邊走邊道:“我去軍機處。叫劉全幾個關都轉轉,有事晚上給我回。”吳氏答應著,和已經去了。
待到西華門外,已是午正時牌,和下轎看時,卻不見馬二侉子的影兒。他和守門大監侍衛都極熟的,問了問才知道馬二侉子來過了,阿桂叫他回去取一件什麼東西再來。和也就不再等他,悠著步子進宮來,待到軍機處門口,見王八恥一幹太監垂手侍立在窗前,遠遠乾清門前還有十幾個官員小聲交頭接耳。和略一揣度,便知乾隆在軍機房。他這個位份無論如何不敢驚動,他籲了一口氣,也不遠處回避,老老實實站在聖諭鐵牌子旁侍立。眼看著傅恒踱著步子從隆宗門進來,他沒敢上去寒暄,隻把頭更低垂了一些。
“你們看,朕說傅恒在家呆不住,果真就來了。”傅恒一進門便聽乾隆說道,“你何必這麼緊忙的,寬鬆休息幾日,有的差使你辦。”傅恒冷丁的一怔,才見乾隆坐在大炕上,阿桂紀昀,還有弘晝都在炕下小杌子上正在奏事說話,忙伏地給乾隆行禮,賠笑道:“雖是主子體恤,奴才怕歇得懶惰了。乍從金川回到北京,不知怎的,覺得平地上走道兒都不會了!奴才還是軍機處的人,主子雖還沒分差使,看他們忙,能幫幫手也是好的。”乾隆笑道:“方才還在說這事。雖說都是軍機大臣,朕給你首席位分。天下事多,你年富力強,阿桂要提調西北軍務,要準備到西寧督軍,紀昀修纂四庫全書不能多管政務,延清不能再拚命了,得把身體養好。所以給你加擔子,多為朕分勞。”說著抬手叫起,傅恒隻好謝恩道:“奴才敢不竭盡草茅努力襄讚,凡諸政務,奴才們必精心商酌,請旨施行。”說罷叩頭起身,又一揖,謝座。
乾隆含笑點頭,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朕料劉統勳也要來的,你們接著說,中午陪朕一道兒進膳。”
“阿睦爾撒納要餉要得太多了。”阿桂斟酌著字句說道,“別說一百萬石,就是砍掉一半五十萬石,陝西藩庫榆林廳的糧庫就騰空了。再運過青海,就算是十石糧運一石的折耗,要一千一百萬石!各路軍沒有聚集,現在又是秋高羊肥時候,他又是遊牧部落,要這麼多糧,奴才很疑他囤糧居奇,這個心難猜。皇上,他和三車淩不同,三車淩是定居在烏裏雅蘇台,家眷都在熱河八大山莊安置。他是帶兵帶部族,有馬有帳篷,青海南疆萬裏草原天高海闊。說句‘走’,找起來都格外艱難。所以萬萬不能給他糧食多了。”
乾隆注視著阿桂,問道:“總要供應糧食吧?又要人家前鋒打仗,又不供糧食,陣前嘩變了怎麼辦?”阿桂咬咬嘴唇,說道:“可以供,頭一次一萬石,以後每月五千石,細水長流給他。”乾隆想著一笑,說道:“他臨辭時,朕說了滿話,說‘糧食要多少有多少,決計不會讓你們餓著肚子打仗’——現在不好轉口昧言的吧?”
傅恒在旁沉吟道:“主子可以賞他點綢緞珠寶之類的東西以安其心。把他的折子批回去,就說已經有旨叫尹繼善嶽鍾麒火速辦理。尹繼善在南京,嶽鍾麒在西安,三地書信調令往返磨蹭。主子又沒說不給,他就有氣,也隻好和尹繼善去打擂台。這麼著可好?”乾隆聽了心裏叫好,但這麼做又透著不那麼光明正大,因抑了笑容,不言聲隻算默認。傅恒略一思索便知自己說話太直露了,忙轉了話題,說道:“奴才回京看了不少積壓的邸報。福建將軍出缺,台灣知府也有奏報,林爽文潛回,又在各處暗地建教結堂蠢動。奴才想,海蘭察原來在太湖水師當過營管帶,要強固海防,防止台灣出事,不如調海蘭察補缺。川軍歸營,兆惠率大營三萬人到青海駐軍,預備著策應西征大軍。四川這次用兵,雖說是王者之師秋毫無犯,但菜價糧價都漲了不少,號住民房也有些小滋擾,有的營務紀律不整,與駐地官員百姓也小有口舌齟齬。一條是安民,可以給金輝一個宣撫大臣名義,這些瑣細事務由他辦了奏明;一條是官員,為征金川的事各方協助出力不少,可否吏部派一名侍郎帶考功司的人去一下,分別斟定,和金輝會銜,該保的保該升的升,有玩忽怠惰的也有處分,這樣,金川的善後事宜也就清理了。”
“四川免一年錢糧,鄉試舉人名額增加十二名,糧食由金輝撥給莎羅奔一萬石,這才能算完全善後。”乾隆挪動了一下身子。傅恒這些安排他都覺得合宜。他心裏是想讓福康安帶兵曆練曆練,但福康安年紀資曆都還太淺,這話卻抬不到桌麵上說,一邊思量著,心裏有了主意,徐徐說道:“劉墉和福康安實在要算這一代的佼佼者了。一文一武,都要栽培重用。就著劉墉晉戶部郎中,加侍郎衙到四川,也不局定考核官員,安民的事一攬子差使辦了,福康安——嗯,到太湖水師去,加副將銜,兵部侍郎銜,帶一帶大營才能成將軍材料兒。”
這似乎升得太快了,但乾隆的口氣不是和眾人商量,而是想定了的旨意,眾人都沒敢說話。傅恒也不願兒子成眾矢之的,切身的事倒覺得容易說話,身子傾了傾說道:“福康安比起劉墉尚欠老成,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