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已經廢了。”
同樣是端午節前一夜,京師齊化門(即朝陽門,明人習慣一直沿用元代舊稱)之內的一套四合小院之中,汪文言看了金陵來的幾封書信,不由得頓足長歎。
“哦?賢弟向來有泰山崩而色不改的鎮定穩沉,到底是誰廢了,讓你也頓足歎息啊?”笑聲朗朗從門口傳來,卻是兵科給事中楊漣來了。
汪文言趕緊相迎。他和楊漣的交情可不是應酬的虛偽之交,而是發自肺腑的誠摯尊敬,二人幾次交心之後,已經是莫逆之交。楊漣已經四十五六歲,官雖不大,但一腔浩然正氣朝野聞名,被東林黨捧為自己陣營裏的道德楷模,不僅汪文言這圓滑慣了的人物敬重他,而且就是如齊楚浙三黨的敵對陣營裏,也不乏對楊漣景仰讚歎的官員。更難得的是,汪文言謀求聞達於京師以來,看不起他這草莽出身的人比比皆是,但楊漣卻從不輕視汪文言,非常欣賞他提出的“麵向未來輔保太子”的政治戰略建議,不但與汪文言折腰交往,而且還在趙南星等東林巨頭麵前為汪文言呼號奔走,說二人誌同道合,並非飾言。
楊漣見汪文言發出少有的感慨,不禁有些奇怪,“莫非是你所選定的那個華安邦。不是愚兄要擠兌你,說實話,你選擇華安邦這個小夥子來接替你的草莽總瓢,本來就是看中他的才華有限,嗬嗬,豈不是越阿鬥越好?隻要他不為非作歹,愚兄倒還欣賞他的重情重義呢。”
汪文言一邊將楊漣往客位上讓去,一麵斟茶苦笑,“大人,安邦是愚弟多年的屬下,早已經觀察得透骨入心,怎麼會看不明白他呢,還不是上次給大人提及過的那個徐楚瑜!”
奉茶間,汪文言便把一些金陵來信上有關徐麟的事跡全都說了,甚至於連閻敢盡的那筆銀子被徐麟全給吞了的糗事,他也沒瞞楊漣。
“除了膽子太大之外,這是人才啊!”
楊漣大吃一驚,眼睛一亮。
一個以前籍籍無名的小夥子,竟然遊走在汪文言、閻敢盡、駱養性之間,百無禁忌,東搞西搞,搞得福王派的江南據點因他折戟沉沙,搞得駱養性這錦衣衛大衙內把他倚為心腹,搞得牛氣衝天的汪文言也一再吃癟。
你說人家富貴賤籍,人家轉眼就當了五品官,足足可以寒磣尚未捐官的你;你說既要人家閻敢盡的命也要他的錢,有如是探囊取物,結果錢卻被徐麟黑了不說,你弄死苦主也不過是幫徐麟做了嫁衣裳;你說華安邦性格重情重義不是梟雄,選擇他可以保持你對草莽班底的影響和指揮,結果華安邦一被徐麟的妹妹所情迷,二被徐麟的結拜所義羈,今後會不會再聽你汪文言的話,都玄著呢。
這樣的人物都不是人才,那還有誰是?
汪文言並不否認,笑得更加苦澀,“是人才啊,這個年輕人,常常令愚弟猜不著摸不透。可惜當初愚弟邀請他一同前來京師,他卻不肯。現如今,沒有智能可以與他比肩的長者加以訓導,這個人才終究是廢了――――成天到晚隻知道玩,和那些考上功名之後扔掉書本的學子沒什麼兩樣,說到底,如果沒有特殊際遇,他也隻能成為稱霸一方的紈絝罷了。”
楊漣聽到這裏,不由得莞爾一笑。看來,汪文言屢次吃癟之後,現在已經學乖,不再敢把議論話說得滿滿的了,居然記得在品評人物時候加上個“如果沒有特殊際遇”八個字。
暗笑中,楊漣忽地升起一種強烈的衝動,很想把那叫徐麟的小夥子叫到自己跟前,加以訓導。嗬嗬,我應該算得上是智能可與徐麟比肩的長者吧,就算我不是,還有趙南星,葉向高他們這些人呢。
“賢弟,愚兄明日便去拜謁駱思恭大人,請他調徐麟進京,你再給華安邦去信,要他從旁相勸。嗬嗬,璞玉無價,可堪雕琢,一旦成器,東林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