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灑落一地花涼,荼靡了幾度時光。枯葉不舍綠柳垂垂落下,南雁望斷天涯但求北歸。這蒼莽山頭謝了嫣紅,平添秋意。寒風襲來就像是那日裏闖進來的十二匹黑馬十二襲黑衣,讓人不寒而栗。
該來終究來了,逃不掉躲不了。隻是苟延了些許時日,做了一兩回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自在人也算是不枉此生。
殘陽未落,幾縷餘暉還在雲間跳躍。殊不知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剛剛在江湖上打響名頭的鑄器閣便已煙消雲散,成了滾滾長河之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有人會想起,飲下一杯濁酒含著一聲感歎;有人會想起,吐出一口老痰帶著一句無奈;有人會想起,流下一串熱淚滿是無言心酸。有人會想起,但從未有人提起。正如那日闖入蒼莽山直搗鑄器閣的十二襲黑衣來去匆匆,卻從沒有人妄加揣測。
如今的蒼莽山不複往年的繁華似錦,層層累起的落葉平添了幾分蕭索。兩道人影靜靜並立而行,唯有踩在落葉之上發出的輕響充斥在鑄器閣的殘垣敗壁之中。女子挽起一縷散落在額前的秀發,盯了一眼滿目瘡痍的院落回首看著身旁的少年緩緩說道。“若不是知道你姓南宮,我還真看不出你會是這蒼莽山鑄器閣最後的主人。”話音剛落,少年平靜的麵龐之上浸出一絲血紅,妖豔悲戚。兩人最後駐足在門外的石碑邊上,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仿佛在無力的訴說鑄器閣曾有的短暫輝煌。“爺爺說我南宮一家本可隱世不出,最後還是在這蒼莽山開宗立派,隻是不想埋沒了祖上的名聲。”少年收起了先前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悲傷,聲音不大就像在訴說一段往事。隻是女子抬眸更覺詫異,隱隱之間還帶有一絲興奮。“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南宮老爺子的心境臻於空玄之境,在這市井江湖之中堂而皇之的廣開山門實在是別有用心。百年南宮,千年刀鋒。堂堂南宮一脈自然不能龜縮在彈丸之地辱沒了祖上威名。更何況鑄器閣廣交天下江湖好漢,多多少少掙有幾分薄麵。”“昔日前來求劍之人一個個說得忠肝義膽願為我鑄器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今人走茶涼,他們也不怕違背本心,日後無顏在江湖上行走。”少年冷哼一聲,聽了女子的分析之後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怒氣,帶有幾分仇怨。人走茶涼本是江湖上最為淺顯的道理,隻是如今落在他的身上才感到好不心煩。女子咯咯咯的發笑,直直的看著此刻麵色發青的少年嫣然一笑。剛剛還想誇誇少年沉穩得可怕這時就露出了不諳世事的輕浮模樣。“南宮久智者千慮必有一疏。此時你腳下的江湖隻是這平極府的江湖,而你南宮家的江湖卻是天下人的江湖。鑄器閣廣結善緣,但你南宮一脈何時需要這平極府的善緣來維係,平極府之人又何德何能敢來管中都的恩恩怨怨。”少年聽罷隻好無奈的歎息一聲,右手撫過石碑一寸一寸的順著鑄器閣三字落下。回首看著此刻早已因為三日前不請自來的十二人而變的滿目瘡痍的院落山門,黯然失色。在那個搖曳在風中的秋千上,少年留下了太多難忘的美好。在印滿幹涸血跡的比武台上,少年付出過太多的努力。如今,如今,都成了虛無。彼時的喧囂才是難得的美好,如今的寂靜叫人心中生根的惆悵。“為何獨獨是我。”未待女子回答,少年猛然的抬頭盯著女子的雙眼,執拗,憤恨,不甘最後化為死寂,頹然的埋下頭去。女子一時之間有些茫然,她本可保住南宮一脈,但正如她這類人所講的緣分那般,南宮不滅獨一人。隻是這所謂的緣分究竟是對是錯,她一直很彷徨。從女子變成她之後她依然不盡信緣分,但又總是跟著緣分在走。“我想你會明白的,我選擇了你,南宮一脈也選擇了你。我能保住南宮一時,但隻有你才能延續南宮一世。別讓我小看你,也別讓我有機會打緣分的臉。”少年低頭不語,握緊的雙拳隱隱有血跡滲出。不待少年說話,女子已經轉身離去。留下了一句話回蕩在少年耳邊。“你我相識是緣分,南宮覆滅是因果。若是三日之後你想明白了便來翠荒樓找我便可。”獨獨留下少年一人愣愣的立在鑄器閣外。他從未如此迷茫,從未如此的去恨。他不知道以後的人生應該怎樣繼續,甚至不知道那十二襲黑衣是不是幕後主謀。他恨凶手的殘暴無道,他恨江湖的背信棄義,他恨自身的軟弱無能。兩行濁淚緩緩而下,秋風不合時宜的吹響了多少落葉的哀鳴。這漫天的秋色正如這沉默的江湖一般,他厭極了。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兒時的秋千旁,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麻繩仔仔細細的重新修好。滿是血跡的比武台被他用清水一寸一寸打理幹淨。飄零的落葉堆積在角落一切的一切都是以前的模樣。隻是夜深之時,他再難以入眠,他再不能回到從前。三日之期如期而至,這三天他覺得很長,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煎熬與自責。這三天他又覺得很短,沉浸在悲傷之中早已忘卻日升日落。風起,葉落,一輪殘陽在天穹之上仿若搖搖欲墜。天色漸暗,遠方的烏雲好似承受不起這秋風的挑撥逐漸靠近。還有一絲殘存的溫度徘徊在空氣之中,還有一個念想爬上少年的心頭再難安靜。胡亂的灌下一大口梅子酒,暖心,更燒心。少年大笑,迎著這肆無忌憚的秋風,笑得放肆,笑得隨心所欲。何時下起了綿綿秋雨,從他的眉間低落直至心田。一抹火紅映在蒼穹之上,梅子酒灑在每一處角落,跳躍的火焰越加的放縱。雨聲驟然之間響亮了不少,這大火也不甘示弱的更加張狂。這場秋雨阻不了這場大火,直至灰燼。“我南宮秋雨在一天,我南宮家族便長存一天。”少年仰麵,最後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最後一次笑得這般放蕩不羈。一襲青衣緩步在泥濘的路上,他的背後是一片狼藉的山頭,他的前方是不清不楚的江湖,但他悍然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