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特裏斯坦(2)(3 / 3)

這話讓科勒特揚夫人反複回味,老是在閑暇的時光思索。

又有一天,兩人又進行了一次談話,讓史巴茲夫人感到十分吃驚。

“請問夫人——恐怕你會覺得我問得太冒昧了——你的名字究竟叫什麼?”

“什麼,史平奈爾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叫科勒特揚呀!”

“嗯,是的,我知道——不過,我寧可否認這點。我指的是你自己的姓名,當然是你的閨名。說公道話,夫人,你得承認,那些叫你‘科勒特揚’的人應該挨一頓鞭子。”

她大笑起來,前額上藍色的小血管在眉彎上驚人地凸出來,讓她嬌嫩嫵媚的臉蛋兒顯得十分緊張,看上去令人深為不安。

“噢,不!一點兒也不應該,史平奈爾先生!鞭打,真的嗎?難道‘科勒特揚’這名字對你來說,是那麼可怕嗎?”

“是的,夫人,我打心底裏憎恨這個名字,從第一次聽見這名字起,我就憎恨它。這個名字很醜陋,應該放棄。要你遵守習俗,把丈夫的姓名加在你頭上,簡直太奇怪了,真是既野蠻又卑鄙。”

“嗯,埃克霍夫怎麼樣?好一些嗎?我父親叫埃克霍夫。”

“啊,你瞧呀!埃克霍夫就完全不同了!有一位偉大的演員也叫埃克霍夫。埃克霍夫還不錯。你提到了你的父親——那麼你的母親——”

“嗯,我還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

“啊!請多告訴我一點兒你自己的事吧。如果你累了,就不必了。

你累了的話,就歇一會兒,我給你繼續講講巴黎吧,就像那天那樣。但你可以非常溫柔地說甚至可以耳語——那樣的話會讓一切更加美麗。你生在不來梅嗎?”他的聲音很低,好像呼出了這個問題,而不是說出這個問題,表情充滿了敬畏,仿佛不來梅是個舉世無雙的城市,充滿了隱藏的美麗和不可名狀的冒險,出生在那兒,似乎就具有天賦的神秘高貴。

“是的,可以想象,”她不假思索地說,“我出生在不來梅。”

“我曾經去過那兒。”他若有所思地說。

“天啊,你也去過那兒嗎?咳,史平奈爾先生,在我看來,從斯匹次卑爾根島到突尼斯,你一定什麼地方都逛過了!”

“是的,我曾經去過那兒,”他重複道,“那天晚上,在那裏呆了幾個小時。我還記得一條古老狹窄的街道,一輪奇怪的彎月掛在尖頂屋的上空。然後,我進了一個地窖,聞到了一股酒味和黴味。真是令人記憶深刻。”

“真的嗎?我想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呢?是呀,我就生在這樣一幢灰色的尖屋頂的老房子裏,一幢古老的商人住宅,那兒地板發著回響,走廊被漆成白色。”

“那麼你的父親是商人吧?”他有點猶豫地問。

“是的。但他實際上首先是藝術家。”

“啊!什麼樣的藝術家?”

“他拉小提琴。但這麼說還不能說明什麼,史平奈爾先生。問題在於他拉得怎麼樣!有時,我一聽見某些音調,總會熱淚盈眶、心潮澎湃,從來沒有什麼事物能讓我感覺這樣,你不會相信——”

“但我相信!啊,我非常相信!告訴我,夫人,你們家族很古老,是不是?你的家族有好幾代人一直住在那座灰色的尖頂屋裏——生活,工作,然後過世?”

“是的。你為什麼這樣問呢?”

“因為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具有節製和講求實際的資產階級傳統的家族,在接近衰亡時,往往會再次通過某種形式的藝術放射出異彩。”

“真的嗎?”

“是的。”

“確實,我的父親跟一些自稱藝術家並以此為榮的人相比,確實更像一個藝術家。我隻會彈一點兒鋼琴。現在他們不準我彈了,但過去在家鄉時,我經常彈。父親和我一起彈。啊,我仍然保存著那些年的所有記憶,尤其是房子後麵的花園,我們的花園。花園裏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四周是蓋滿苔蘚的殘垣斷壁,但正是這一切才使它顯得格外迷人。花園 當中有一座噴泉,四周長著一片寬闊的劍蘭。夏天時,我經常和朋友們在那裏玩耍。我們坐在噴泉四周的小折椅上——”

“多美呀!”史平奈爾先生聳起肩膀說,“你們坐在那兒唱歌嗎?”

“不,我們大多在打毛線。”

“可是——”

“是呀,我們打毛線,聊天,我的六個朋友和我——”

“多美呀!上帝!想想,多美呀!”史平奈爾先生又喊了起來,因為情緒激動,臉都扭曲了。

“是什麼讓你覺得特別美呢,史平奈爾先生?”

“噢,除了你,還有六個姑娘,你不在這六人之內,你是她們中的女王……讓你從她們當中顯現出來。你的頭上戴著一頂小巧的金王冠——端莊、樸素的小王冠,它仍然在那裏——”

“胡說,根本沒有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