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古嶺金水鎮。
“聽得哈?村西頭做老房的喬三兒死媳婦了,正哭得恓惶哩。”
忙著剁豬肉的壯漢子抹了把黑汗,操起鐵鉤往那肉上一掛,朝門口的叫花子啐了口:“呸!看不得裏頭辦紅事?嘴上積點德!”
叫花子也不惱,直咧著嘴衝他傻笑:“你不去?死的女人可懷著娃娃,不去怎的都讓人心坎坎裏別著疙瘩。”
說完叫花子扭頭就走,剁肉的漢子心裏卻是越來越不踏實,思前想後他終於洗了手,打算去西頭看看死了媳婦的喬三。
漢子腳程不慢,到村西頭也沒多少路,可誰知他才剛趕過去,那女人已經入了棺,屍都沒停就被抬著要下葬。
漢子見狀,隻好先打上幾分薄禮,湊上去問哭喪的小夥兒,“小兄弟,我聽說喬三兒倒插插裏滿是錢,今個怎不舍得給他媳婦張羅?”
哭喪的抹了把淚,四下望了望,俯身貼上漢子耳朵:“他女人死的可真蹊蹺,中邪一般,不知喊了番什麼鬼調,接著一頭栽在床下愣是沒醒過來,風水先生說是著了妖魔的道道,不叫張羅,喬三兒才隻好這麼急著給……哎,改天再和你細說,瞅著沒,要下棺了。”
漢子聽得雲裏霧裏,撓撓頭去看送喪的隊伍,天上的雲幾乎壓到了他們頭頂,影影綽綽像是個孩子的輪廓。
不過這村裏死個人倒也算不得什麼翻天的大事,漢子沒幾天便把喬三家的不幸忘到了九霄雲外,老老實實剁他的肉,盤算還要幾個年頭能娶著媳婦。
日子一天天從手頭溜過去,流水似的,轉眼已經是一年光景。
第二年的寒衣夜,漢子像以往一樣蜷在滿是補丁的被褥裏,死盯著那半顆星子未掛的黑鐵板,正盯得出神,突然聽得有人發瘋般猛捶他家大門,扯這破鑼嗓子一通叫嚷:“六栓,別睡了!大事不好了!”
漢子剛蒙上幾分睡意,被這麼一吵心裏的無名火直往外冒,他一腳踹開門,破口大罵:“哪個不要命的家裏死了娘,來吵爺爺的清淨?”
捶門的見他膘肥體壯,趕忙作揖賠不是,“六栓,出事了!喬三家媳婦生了個娃娃!”
漢子聽罷一個耳刮子掄上去,把那幹瘦的一把骨頭甩到了台階下,哎呦呦叫個不停,漢子也不管,轉身要插門,誰知捶門的也是個硬骨頭,衝上來死死攔住他,一雙眼睛急的通紅:“你聽我說,喬三兒家媳婦真的……”
“滾!少在你爺爺門口瞎嚷嚷,喬三兒家媳婦死一年了,鬼給他生娃娃去!”
“是鬼!就是鬼,六栓,不信你去那墳前頭看。”賣關子似的,那人頓了好一會兒,這才煞有介事地講道:“剛兒有兩個皮匠從喬三兒家麥地裏經過,走到他媳婦墳頭的時候,隱隱約約看見什麼東西在動,那兩人好奇,湊過去瞅了一眼,誰知這麼一瞅,把他們嚇得——你猜怎的?”
漢子“哼”了一聲,揚起手又要抽巴掌,那人顯然嚇怕了,抱起腦袋接道:“墳頭的土裏慢慢拱出個小孩,滿身腐臭,看不清穿著什麼,見到這倆皮匠,他竟然呲牙咧嘴的笑……滿口白森森的牙,真叫人心裏發毛!”
“少胡扯,你看得了?”
“那是當然!你去不去?現在墳頭可熱鬧得不得了,多少人都圍著捉那小鬼呢。”
想來這種人的話也是真假摻半,漢子忖了片刻,但終歸還是沒壓得住好奇,跟著他去了喬三兒媳婦墳頭。
不出所料,那墳頭果然隻稀稀拉拉站著幾個膽大的爺們兒,漢子眉頭擰成塊疙瘩,狠狠剜了騙他來的混賬一眼。
誰知那人卻也不識趣,不僅沒閉嘴,還變著法子激他:“六栓,咋不走了,不敢看還是怎的?”
“誰他娘的說老子不敢!”
漢子賭氣,顧不得剛才的火,緊跑兩步湊到人群中央去——果然有個孩子被圍著,滿身腐爛的碎肉,眼睛裏血絲密布,死死瞪著周遭的村民,簡直像是要吃了誰一般,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活人。
走到這一步,年輕氣盛的漢子心裏不免打起了退堂鼓,但他一時騎虎難下,隻好俯下身子和那小孩對視,支支吾吾憋出三個字來:“你是誰?”
小孩不說話,任憑粘在身上的碎肉慢慢往地下滑,惡臭衝得人鼻子酸疼,漢子恨不得馬上溜回家去,但礙著顏麵,他不得不硬起頭皮繼續問:“你是人是鬼?”
孩子依舊一言不發,空氣似乎頃刻間凝滯成了一盆漿糊,將所有人膠著在原地,雕塑般動彈不得。
驀然間,那孩子躍起身來,惡狠狠一口咬在漢子胳膊上,漢子嚇得麵如土色,拚盡全身力氣把他往外甩,周圍的村民更是慌亂一片,倒的倒跌的跌,那孩子卻像隻小猴一樣,扭身便從人縫間鑽了出去,霎時跑的無影無蹤。
說來也怪,孩子剛跑出人群,天上的雲頓時散了開來,冷光打在墳頭,幾個大膽的村民爬過去看,隻見那棺材蓋不知什麼時候被鑿個粉碎,裏麵躺著的屍體黑乎乎爛得七零八落,隻是肚子上刨著個大口子,看上去仿佛是有什麼東西拚了命破繭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