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將走進急救室,最早護送駒井來醫院的屬下說,駒井大佐已經搶救過來,但是病情並未完全控製,具體還要查明病因,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得呆在醫院靜養。伊藤思忖了一會兒,問起東鄉在哪裏。屬下說事發後,東鄉被隨行的幾名關東軍人護送離開,並沒有來醫院探病。
這倒和伊藤預計的一樣。
東鄉本來就是化名,能用化名出席重要宴會,是不能隨意暴露身份,更怕被人盯梢的。一有風吹草動,必然要回到最安全的地方。與駒井關係再好,光靠同鄉情誼又怎麼夠。東鄉要的是強而有力的支持,還有隨時能捏在手裏的資金。目前看來,駒井未必能滿足他。
伊藤清司走進駒井的病房,幾名主任正在會診,又有大夫抽血等待化驗。但是大家一致決定,暫時必須隔離。
在得知可能有傳染性,伊藤清司退出了病房,隻留幾個警員守在醫院。為了獲得最準確的消息,他得見一個人,然而那個人並不想見他。
因為他們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醫院對麵有家日式旅館,算不上奢華,隻能用整潔幹淨來形容。可能為了多建幾層,天花板低得離譜,伊藤清司進去都得彎著腰。稍微挺直一點,搖搖晃晃的吊燈會不小心砸到腦袋。他看到這麼多客人,共用一間澡堂和廁所,恐怕尿褲子也未必能輪上一次。有些開拓團的日本農民暫時沒有住處,被政府安排在這種便宜的地方,那種骨子裏的粗鄙,讓他們行為上不太檢點。在有女賓的情況下,幾個男人可以穿著兜不住屁股的褲衩,來回奔跑澡堂和房間。一會兒拿肥皂,一會兒拿衣服,一會兒又要合起夥來唱民謠。把公眾地方,當成了可以隨心所欲引吭高歌的農田。
伊藤清司都無法忍受,更不能理解貴族出身的鷹司信平,怎能呆得下去。哪怕是臨時落腳,大可選擇更好的地方。找到鷹司信平的房間時,他的耐力已經磨平了。
還沒靠近,他便聞到從屋內溢出的檀香味。
這可是上等香。
除了鷹司,別的住客應該不會介意老舊的榻榻米,不時翻出的潮味。如此高級的香料,也不是普通農民能夠用得起。
大概是料到有訪客,伊藤剛想叩門,裏麵的人已經喊他進來。
他推開門,見鷹司信平正坐在墊子上,手裏拿本醫學書籍。桌上還擱著旅店老板送來的蕎麥麵,看上去他沒吃多少,幾乎是原樣不動的擺在那兒。在他身後有扇小窗,可以看見哈爾濱最繁華的夜景,包括正對麵的陸軍醫院。現在伊藤清司理解了,為什麼他能留在這裏。
鷹司信平又翻了一頁書,不鹹不淡地說:“這麼晚找我,是想問駒井大佐這場病有沒大礙嗎?”
伊藤清司慢慢坐下來,“你應該知道,死人可不太妙。”
他乜斜著眼:“雖然我恨不得他死,但也不會讓自己的手沾染鮮血。”
“這個我相信。”沒什麼比借刀殺人更好的了,伊藤心裏想。“那需要多久能康複呢?”
鷹司信平看得乏了,把書丟回桌上,才說:“看他體質吧。我已經是把普通的紅斑病毒提煉過。再加上你給駒井送了幾張梅蘭芳唱片,已經帶有普通的紅斑病毒。隻要他接觸到沾滿新型病毒的杯沿,自然會很快發病。他喝的酒,便是催化劑。不過,就算別人沒有辦法,石井也不會坐視不理。駒井是不可能一病不起的。”
“會懷疑到……”
“春季本來就是各類病毒發威的時刻,隻要不致人命,什麼都不是問題。何況,他之前不是有過小症狀嗎?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
“這倒不錯。”伊藤清司點點頭,放下心來。
鷹司信平正色道:“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以後不要再威脅沈紫。駒井這件事,固然有我的私心,可我不希望還有下次。”
“不覺得可惜嗎?明明擁有超群的才幹和天賦,為什麼不幫石井一把?聽說他拉攏了許多帝國大學的醫學人才。但是我知道,你一直是他名單上最想爭取的。”伊藤清司扼腕地歎息:“若不是駒井逼得你的心上人跳了樓,石井又同你的恩師有過節,或許你應該會遊說貴族院批準增加經費的要求。聽聞,這次其他部隊的經費因為石井而削減,引起許多年輕將士們不滿。”
他這些話鷹司信平一點興趣也沒有,很冷漠地回道:“通過與否,那是貴族院的決定。我能做的,隻是把調查的實情彙報上去。僅此而已。我無法幹涉任何人,任何決定。現在,你可以走了,我沒什麼能幫你了。”
伊藤清司笑了笑:“不對。你已經幫助很多了。謝謝咯,信平君。”他重新彎起腰,繼續磨著性子離開這個鬼地方。
鷹司信平怔怔地望著桌上的醫學書籍,想到自己所幹的下流勾當,惱得將書狠狠掃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