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他是怎樣的人?沈紫居然好奇起來。
等她回過神,人已經被領到了爬犁旁。瞧他府裏的下人正把狗拴在爬犁前,這才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該不會讓我坐著這個放紙鳶吧?這可不成!”沈紫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身子連連後退。
毓啟追過來,故意取笑她:“怎麼?沒玩過爬犁,嚇著了?”
“不成,不成。再說,也沒人這麼玩過,我膽子小。”這種時候沈紫可不敢逞強,一來確實玩得少,二來也沒聽說這麼坐著就能把紙鳶放出去的。她嘟囔著嘴,嗔怪道:“你,你這是存心刁難我!”
“頭先你以為我輸得光膀子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放這個玩意,才分神跑輸了。你體型輕,說不準速度一快,還真能成。”
“你都輸了,我更不成了!”
“小丫頭,這就跟找男人一樣,試了才知道中不中用。”
毓啟笑得不懷好意,隻是沈紫還沒聽出弦外之音,便被人按進了爬犁裏。她一隻手舉著紙鳶,另隻手拉緊控製犬隻的繩索,還尋思再申辯幾句。旁邊早已摩拳擦掌的毓啟用手指吹響口哨,狗兒們立刻得令般飛衝出去。隻聽見沈紫尖叫一聲,紙鳶就勢揚到半天上,卻是搖擺不定,骨碌碌幾下翻滾,看著就要栽個散架,著實讓人揪心。這般狼狽模樣落在毓啟眼裏,頓時樂得前仰後合。
他拍著巴掌,一麵大聲助威:“快點,再快點!”
聽他幸災樂禍的吆喝,沈紫倒生出些許硬氣。她抓牢韁繩,尋出與狗兒之間的默契,幾次揮趕下來,非但沒了起初的驚恐,反而喜歡上在空曠的鬆花江上縱情馳聘的快感。她感覺自己是自由的,沒有牽掛,無所畏懼,可以隨便憑借一個念頭勇往直前。莫名地,她開始珍惜這次冒險,********想要送紙鳶升空,直達天際,仿佛這樣才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不知跑出多遠,冰麵上再也尋不見一個人,兩岸的景色也開始變得清冷。沈紫手中的紙鳶這才搖搖晃晃地爬上了天。
她叫住狗兒,獨自一個人走在冰上。遙見兩岸的樹木生得十分高大,枝椏上掛滿了霧凇,瞅著像是往年家裏種過的稠李,也是這般一整串的綻放;一朵朵小花苞如同枝上的小冰碴在有限空間裏密密匝匝地擠著,熱鬧得愣是把枝幹壓變了形,部分都垂墜到冰麵上。那些生得不夠粗壯的小樹,仿佛梳辮子時被嫌不夠緊的母親連皮帶骨地扯歪了脖子,頗為痛苦地倒在隔壁的老樹旁。
人賞著景,它們咂摸著人。
沈紫脫了手套,貪玩的抓了一把霧凇,舔了一口。又躬下身把手伸到大紅舌頭蕩到下巴邊的狗兒,尋思給它們解解渴。狗兒嗷嗚一聲,擰轉腦袋,橫豎瞧不上眼。
“你家主人忘了形,你們也跟著勢力!這雪多好,老天賞的,幹淨著呢!蠢狗兒!”沈紫衝著聽不懂人話的畜生做了一記鬼臉,還不忘手裏牽著的紙鳶。
她抬起頭,發現紙鳶又高了不少,襯在蔚藍的天空中那抹子鮮紅格外搶眼,仿佛洋火美人眼角點的一顆痣,漫不經心卻又無盡風流。漸漸地,這點‘嫵媚’被幾縷由下而生的黑煙所吞沒,源頭是遠方牛家屯方向一大片朝霞般的紅光。隨著風吹,似乎還送來一絲微弱的呻吟,可火場分明離了數十裏,哪裏有這神通的本事?
沈紫警惕地環視左右,四下人煙罕見,興許是聽差了。但見狗群煩躁不安地衝著某個方向吠叫不止,她估摸可能真是有人求救。又等了一會兒,果然是有人!她領著狼狗群直奔聲源處,在緊鄰幾株鬆樹的雪垛裏,有個露出半邊身子滿是傷痕的女人,看情形像是為了逃命才慌不擇路陷了進去。
沈紫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救人。怎知女人並不領情,執意困在雪裏,隻拚出最後的氣力尋出一塊懷表,轉交給了素不相識的沈紫。
“這是?”沈紫為難地接過懷表,等著她解釋。
女人什麼話也沒說,隻是激動地看著她。
“小姐,你親人在哪兒?若是……”沈紫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女人豁達地一笑,露出隻剩了半截的舌頭。最後斷氣時兩眼還直勾勾地盯住沈紫手裏的懷表——那是證明她身份的物什。
沈紫怔怔地看著已沒了氣息的女人,腦海一片沉寂。喊不出話,也挪不開步子。直到樹上的雪塊不小心掉在她的臉上,一股寒意才讓她稍稍回過神,意識到人是真的冷了。
她打開懷表的表蓋,裏麵有張被摳掉一半的相片,留下的另一半是個漂亮的女學生,正是逝者。
懷表背後刻著幾行字:女子國民高等學校,謝青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