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麗的櫻花瓣兒/紛紛地像雨一樣/輕輕地飄落
我和阿武被內侍帶到了幕府裏的一處偏僻小閣。遠遠地,我看到一個俊秀挺拔的身形正坐在裏麵。
“將軍有令,先請原櫻大人進去,俊武大人請稍等片刻。”
我有些奇怪,這出戲明明是我和阿武一起演的,為何德川將軍要分開見我們呢?
盡管疑惑重重,但我還是順從地隨著內侍進去了。
“小的參見將軍。”我跪伏下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我的額頭靠在地上,可是眼睛還是好奇地往上瞟了瞟。此時的德川將軍著一襲醬色錦袍,麒麟玄武之類瑞獸在上麵張牙舞爪。一麵青銅麵具覆在臉色,猙獰的獸紋令人一看便心驚膽戰。
稍後,他不知何旁邊的近侍說了些什麼,隨後近侍便上前告訴我將軍讓我坐到右邊帷幕後的內室去。
我跪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帷幕爬去,近侍替我掀起簾子示意我可以免禮之後便出去了。然而德川將軍卻並未和我說些什麼,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像是等待著什麼。
“小的參見將軍。”不知道多久後,我才發現阿武也進來了,我很想叫他。可是因為將軍就在這裏的緣故,我隻得噤聲不語。
“你的戲演得很好。”隔著簾幕,我聽見將軍緩緩開口,清冷的聲音仿若天際的一輪孤月,可望而不可即。
“承蒙將軍誇獎,小的受寵若驚。”阿武持續著跪伏的姿勢。我有些看不下去,方才短暫的跪伏姿勢已經讓我的腰和背酸痛不已,而阿武所進行這些的時間似乎更長,我真擔心他是否受得了。
“聽說你是大阪人,本將軍有意封你為大阪教坊的首席藝人,你可願意接受?”
首席藝人?我聽後有些驚喜,首席藝人主管教坊裏新晉藝人與年輕藝人的學習,在教坊裏應該也算是個大官了。以前我和阿武看到教坊裏走出的藝人都羨慕不已,更別提首席藝人了。所以這對於阿武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幸運與榮光。
“小的……小的實在是太感謝將軍大人了……”我可以看到阿武跪伏著的身軀在不停地顫抖,那是喜悅的顫抖,是願望實現的顫抖,便連我看了,心中亦是滿滿的喜悅。
“那好,本將軍明日會遣人送去印鑒,你拿著它回到大阪便是首席藝人了。”
“多謝將軍大人……”阿武好像想說些什麼,然而屢屢又止住。終於,他鼓起勇氣,小聲問道:“然而小的有一事不解,不知小的的同伴是否會同小的一起回大阪?”
“你可曾有過同伴?”將軍詫異的語氣讓我無比震驚,我沒想到將軍會這樣說。我很想衝上前去質問,然而我的大腿剛剛躍離小腿半分,便有左右兩人壓住我的肩膀捂住我的嘴。我才意識到後麵原來還有人監視著我。
“我的同伴……便是那個演雲姬的人啊。”阿武如我一般,也很詫異,以至於忘了自稱,失了禮節。
德川將軍並未和阿武計較禮節上的問題,“你一定是記錯了,那個演雲姬的,是江戶教坊裏的一個次席藝伎。”他又搖了搖頭,“看來本將軍還是錯了,記性不好的人,又如何能勝任首席藝人的職位……”
我終於聽出話裏強烈的威脅語氣,德川將軍石在以首席藝人的官職來要挾阿武。倘若阿武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便可以順利成為大阪教坊的首席藝人,然而若他不識相地繼續這個問題,首席藝人的位置自然就輪不到他了。
顯然阿武也知道德川將軍的用意。我仿佛可以清楚地看見阿武緊皺著眉頭的困苦模樣。我知道阿武很有可能為了我而繼續下去這個讓德川將軍不悅的問題而失去成為首席藝人的可貴機會,因為阿武很早以前就告訴過我——
“從此,我們便是親人,同患難,共進退,誰也不會離開誰。”
時間停滯下來,寂靜的內室仿佛被古老的預言所詛咒,沒有一絲聲響。
良久,我聽見阿武說——
“小的的確是記錯了,讓將軍大人見笑了。”
刹那間,我的世界天翻地覆,腦間一片眩暈。我真希望剛才我的耳朵出了問題,或是阿武的嘴巴出了問題。
因為我不相信,曾經被他視作親人的我,竟是如此容易便被棄了。
可是將軍似乎就是想重複這個事實一般,泛著幽光的青銅麵具一起一伏:“本將軍沒聽清楚,你可以再重複一遍麼?”
“小的的確是記錯了,讓將軍大人見笑了。”
我不知道最後我是怎麼離開這個偏僻的內閣,恍惚之中我的眼前隻有黑夜中那個叫竹的男人的身影,隨後便是無盡的黑暗,如同北海道黃昏時上漲的潮水一般瘋狂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