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月亮卷(12)(1 / 2)

錢啊。山蛋不顧一切地把手伸進了桶裏。他的手在豬食桶撈了一把,撈起了錢,又撈了一把,撈起了卡。他顧不上了自己名貴的西服,把卡貼著衣服擦了幾下,又把打濕的錢散開,一張一張地擦。

在山蛋擦錢的時候,我大姐已盯著他了。她突然捏了一把山蛋那隻耷拉著的空袖子,沒有胳膊。我大姐問,你的胳膊呢?你的胳膊哪兒去了?你告訴我你的胳膊哪兒去了?

我大姐的淚水一下子噴出眼眶。她全身癱軟地坐在地上哭著,你為什麼要回來?你回來了,你的還有一隻胳膊為啥不回來?

山蛋的胳膊不是不想回來,是被人剁掉了。一心想贏錢的他並不滿足隻賭小錢。他感到在工地上打工,偶爾出去賭一下贏不了大錢,就跟自己賭了一把,跟著一位在賭場認識的朋友偷渡到香港,輾轉進了一家賭局,成了一名職業賭徒。終於有一天,他一連贏了好幾牌,就像中了大獎似的贏下六百萬。六百萬呀,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錢,就像天上掉了餡餅。天上還真能掉餡餅啊!夠了,夠了!他收錢走人,卻被幾個輸家攔住。輸家讓他留下來接著賭下去,要不然休想拿錢走人。他要走。要走就留下一條胳膊。他來不及逃走,一把刀放在了臂膀上,砍樹枝一樣,那把刀順著他的膀子砍下去。胳膊掉了。幾個輸家終於鬆開他。他流著血,歪歪斜斜地走出賭場。在路上昏倒後,被一位好心人救起。他在醫院躺了半個月,想家。

錢打濕了,山蛋就像看見自己的胳膊又在流血一樣,要命地痛。山蛋仍然在擦錢,用衣服擦了,又從包裏掏出一條毛巾擦。他又像晾尿布一樣,把錢晾在簷下的拴繩上。

秀兒,我不賭了,再也不賭了,這就是我的胳膊。山蛋指著晾在簷下的錢對我大姐說。

我大姐抱住山蛋的空袖子哭著,你個笨蛋子,你個傻蛋子啊,你把胳膊變成了錢,再讓它變回來唦,變回你的胳膊,我要你的胳膊!

他畢竟是她的丈夫。丈夫的胳膊沒了,她沒辦法再拒他於千裏之外。她丟下豬食桶,把他迎進屋。山蛋坐在屋裏直笑。他日裏夢裏想回家哩。

水波在武漢聽說了山蛋回來的消息,他通過電話,跟他聊了幾句。山蛋說他回來不走了,勸水波也回來。水波想回來,可他能夠像山蛋一樣回來不走了嗎?

他不能。

水波已經獲得了武漢理工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被江漢大學聘為講師,他的工作將從賽萬鞋廠調出,學校並且答應將他的戶口遷到武漢去。如果他的戶口遷到武漢了,就象征著他完全已告別了過去的農民身份。

水波的工作是這年的在十一月上旬調入江漢大學的。他通過電話告訴我們家裏了。我們全家為他高興。他也高興。他說站在講台上講課真的很有感覺,他有感覺了,怪不得山歌喜歡‘教師’這個職業。說完這句話,他在電話裏沉默一會兒,又問山歌好嗎?又問莊稼長得好嗎?家裏養魚和種蔬菜的收入咋樣?村裏的情況,他都問問。

那次,接電話的是我媽。我媽一一回答。對於山歌的情況,我媽隻說還好。我在旁邊聽。水波說田娟的抑鬱症已治愈了,她並且談了戀愛,是個武漢人。他已在武漢買了房子,房子按揭支付款子,新房很漂亮,他打算把房子裝修好了跟山歌結婚。這是好消息,我聽了這些真是高興。

水波還說他的朋友小李也談了女朋友,是網上認識的。他們在一起吃過飯,小李也說他買得的房子不錯。他過一兩天回梅花塘一趟,回來遷戶口。

水波在第三天下午回來了。他和田娟,還有田娟的男朋友一起回來的。田娟也是回來遷戶口的,她準備和男方結婚,她的戶口隨著男方遷走。水波回來時帶了很多書,他們幫他把書送回了我們家。

一共兩百五十本書。其中,五十本是水波自己買的,另外兩百本是江遠輝送的。他跟江遠輝提過在故鄉辦起書屋的想法,江遠輝說他當年插隊在這裏,梅花塘人沒有把他當外人,所以,付錢買了書,也算是對梅花塘的感恩報答。

水波說農民也需要學知識,農閑時,除了打牌、看電視,還可以看看書,長點知識。有書跟沒書的村子不同;讀書跟不讀書不同。他拿回來的書有農業科技、醫療保健、文化藝術、文化教育類型的圖書,水波把秀山也叫到我家了,說成立一個農民自己的書屋,非常重要。第二天,書屋在我家成立的時候,水波讓我和石剛做圖書管理員。鎮裏的領導何小龍也回來了,我家放了一掛鞭炮。

就在這天夜裏,天空下了一場大雪。天亮後的梅花塘一片潔白。雪蓋住了山,蓋住了村頭的莊稼地。一大早,水波剛起床,山歌抱著女兒跑來了。山歌準備陪著水波去秀水鎮辦理戶口遷徙手續。他們還要拍一張結婚照。水波說先遷走了戶口,馬上結婚,他們的家就定在武漢,把女兒的戶口登記在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