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3)

2009年11月9日,星期一,是柏林牆倒塌的20周年。20年前那個戲劇性的夜晚,象征著德國分裂及資本主義世界和社會主義世界分界線的柏林牆轟然倒塌,表明冷戰完全結束了。

在人類的曆史長河中,20年的時間也就恍然一瞬。作為個體的人,在我們慶祝20歲生日的時候,我們會有太多的東西可供展望,或許我們會首次覺得自己也有很多東西可以回顧。20年前,冷戰結束了,如同我們個體的人一樣,現在冷戰後的世界也進入了成年期。

1989年,以蘇聯為主導的蘇式社會主義製度崩塌,同時,以美國為主導的資本主義製度獲得了表麵的勝利。我之所以說“表麵”的勝利,因為巧合的是,現在這種製度自身也麵臨著嚴重的經濟和政治問題,盡管這種巧合讓人不快。20年前,這些嚴重的經濟和政治問題並沒有露出任何端倪。

現在,我們不僅要慶祝柏林牆倒塌20周年,還要繼續曾經的夢想。現在的生活依然讓人焦慮,而且有時依然讓人摸不著頭腦。對於那些曾經期望甚高的人來說,現在的生活並沒有帶給他們好的感覺。

或許我們真的會懷念冷戰的那些日子。當時,我們的確麵對著核毀滅的持續威脅;然而,如果我們能忽略這種威脅(當時大多數人的確能忽略這種威脅),相對來說,當時的生活更安定,變數更少。而且東西方都一樣。

現在,統一的德國出現了一種所謂的“東德之痛”的現象。東德人還懷念著那種簡單而安定的社會主義製度下的生活:有保障的工作,國家分配的住房,快樂的青年營,官僚統治的社會,卻真的非常穩定。當那些出生於前東德時期的人抱怨他們失去了太多的時候,他們的西德同胞就會稱呼他們為“愛抱怨的東德佬”(Jammerossis)。當然,作為回應,東德人會輕蔑地稱呼他們為“無所不知的西德佬”(Besserwessis)。盡管東西德已經統一20年了,西德人依然會直白地訓斥前東德同胞不願努力工作,不願為自己的生活承擔責任,一味地依賴國家來照顧他們的一切。雙方都創造了一些陳詞濫調,然而,這些陳詞濫調卻反映了一些真實的東西,至少反映了雙方在世界觀方麵的真實衝突。這種衝突植根於東西德分裂時期雙方不同的經曆。

東西德人經常會為這樣的衝突發生爭吵。為了紀念柏林牆倒塌20周年,最近在前東德所轄的地方開了一個文學會議。東德媒體的一位資深人士嘲諷地宣稱(當然,他的話並不是事實),他從來就沒有見過西德人為前東德的重建出過一分錢。他的話立刻招來了一個西德人的謾罵。這個西德人也是媒體人士,而且更加有名,他駁斥了東德人對於西德人的錯誤看法。這是東西德國佬之間一場經典的口水戰,更有趣的是他們居然絲毫不顧及台下坐著的眾多聽眾。第二天,我遇到一個德國曆史學家,碰巧他也見識了這場口水戰。他苦笑著說:“作為一個關注東西德人的英國人,你當時一定感覺到自己是在調查兩個原始部落的爭端。”當時,我沒來得及告訴他一個事實。如果他看到英格蘭人和蘇格蘭人因英國政府分配政府稅收而進行的爭論,他也一定會有同樣的感覺。

我想,不管怎樣,東西德人都無法否認一件事情:在1990年的競選中,即東西德統一後的第一次選舉中,科爾總理許諾要“振興”東德,可是他頂多實現了部分諾言。21世紀初的經濟低迷時期,1989年後才引入東德的新工業並沒有顯示出穩定的跡象。比如,在我非常熟悉的德累斯頓,這個通常被認為是前東德所謂的財富“地標”中心,人們期望甚高的微芯片工業也遇到了麻煩。2009年3月,一個主要的芯片生產商——奇夢達,已經落入破產企業管理人之手,而且,“重組”已經開始了。即使是在傳統的汽車工業中心,比如埃森納赫和茨維考,雖然它們曾經成功轉產,從生產東德的特拉貝特牌汽車和瓦爾特堡牌汽車轉而生產大眾和歐寶,但依然存在一種危機意識,並且這種危機意識已經蔓延到了當地的汽車零配件工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20年來,德國重新統一後呈現出來的特點反映了整個世界的現狀。在很多方麵,冷戰時期那個冰凍的世界是醜惡的;但在兩種體製對抗的邊緣,盡管存在堅冰,局勢卻非常穩定。當堅冰融化,洪水泛濫,我們才開始意識到這種融化的堅冰也可能為我們的社會帶來一些不好的現象,如極端伊斯蘭教和新納粹主義。穆斯林世界中的基地組織,歐洲的極端民族主義和納粹主義集團,俄羅斯的“愛國者”和德國的國家民主黨,這些都是整個社會中不和諧的因素。

讓人不安的是,和20多年前比起來,極端右派亞文化在前東德的地位更加穩固了。最近的一次研究表明,在極端右派團體中,15歲以下的男性成員比例正在逐漸增加,盡管他們對於20世紀90年代和冷戰都非常陌生。其中大約有1/40的成員承認自己加入了這樣的極端團體,還有1/7的人表達了他們對外國人的“極端”仇視。誠然,在統一後的德國,年輕人暴力行為的整體水平有所下降,而且年輕人的教育水平越高,這種偏執的態度就越少,但現狀依然讓人非常擔憂。

和其他國家相比,德國的國情不一樣。不管怎樣,德國不可能像蘇聯、捷克斯洛伐克和南斯拉夫這些國家一樣會解體,相反,比利時和英國倒是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東德佬和西德佬之間的衝突不是植根於任何深入或長久的曆史分裂(事實上,還沒有英格蘭人和蘇格蘭人之間的裂痕大)。19世紀德國統一之前和之後,從傳統上來說,這種源遠流長的強烈衝突並不是基於東西衝突,而是基於南北衝突。17世紀的城鄉差別、天主教與新教的分裂以及“30年戰爭”加劇了德國的衝突。總的來說,出生在東德而現在已經成年的一代人認為,柏林牆隻是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談論的一個話題;而且,他們有一種希望,正如已故的維利·勃蘭特在柏林牆倒塌之後的評價一樣:“我們屬於同一個國家,要共同發展。”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種看法,而且,這和民主沒有任何關係。東西德人之間的分裂很可能會更多地反映在一些傳統的標誌上,如階級、宗教,以及可自由選擇的政治信仰。

在寫這篇序言的時候,雖然德國依然存在很多問題,但是統一的德國並沒有出現極左或極右的征兆。最近的民意調查表明,傳統的自由民主黨獲得了越來越多的民眾支持,右翼的基督教民主聯盟喪失了少部分的民眾支持,而左派的社會民主黨則喪失了大量的民眾支持。當前,這些傳統的大黨組成的“大聯合”政府治理著這個國家。在德國總理安吉拉·默克爾(出生於東德)的領導下,這個“大聯合”政府將一直持續到2009年9月的選舉。值得一提的是,綠黨還是擁有大量的選民。

現在,特別應該關注的就是新近成立的“德國左翼黨”(Die Linke)。這個黨派糾集了前東德共產主義政黨統一社會黨(1989年後改名為德國民主社會主義黨,而後成為德國民主社會主義黨——左翼黨)的剩餘者(德國勞工與社會公正黨)。左翼黨的領袖是前財政部長奧斯卡·拉方丹。因為執政的社會民主黨越來越中立,加上執行所謂的反勞動政策,奧斯卡·拉方丹退出了社會民主黨,成為左翼黨的領袖。左翼黨還是比較成功的,在2005年德國議會選舉中獲得了53個席位,成為德國第四大黨;然而,新近的民意測驗表明,左翼黨正在走下坡路,其原因和後果讓我們又想起了柏林牆的啟示。

左翼黨經曆了尷尬的誕生過程,而且現在依然不確定它究竟代表什麼。一些人認為,特別是前東德共產主義政黨的老黨員認為,這個新成立的左翼黨就是前東德執政黨的繼承者。在左翼黨內,剩餘者成立了“黨中黨”,名為“共產主義平台”。前統一社會黨的領導人、東德二號人物、前東德總理漢斯·莫德羅和頗受爭議的統一社會黨第一書記埃貢·克倫茨,到處做演講,簽名售書。他們當然不會對那些忠誠的追隨者講述東德存在的問題,隻會說東德的好。隨著冷戰後資本主義宣揚的東西逐漸喪失吸引力,東德曾經宣揚的那些過時的東西又被重新翻找出來。柏林牆和東德的頑固支持者們又開始粉墨登場。

左翼黨的另一位領導人奧斯卡·拉方丹已經告誡過左翼黨,僅僅依靠這種書呆子似的“我告訴過你吧主義”(Besserwisserei),他們根本無法應對當代世界中的資本主義經濟危機。柏林牆倒塌已經20年了,可是這個統一社會黨的繼子依然十分忠誠於瓦爾特·烏布利希和埃裏希·昂納克的黨、史塔西,還有柏林牆。在曲折變幻的政治道路上,左翼黨是保持其強硬和壓製的策略呢,還是尋求新的途徑?在柏林牆倒塌的20周年,德國人麵臨的抉擇非常明顯:是繼續沉溺於“東德之痛”呢,還是拋棄柏林牆這個幽靈,大踏步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