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人聽後“哈哈哈”大笑,笑得差點噴酒。那笑聲鑽進她的心窩,她禁不住也在鍋旁偷偷地笑。
父親又說:“你別笑呀,冬勤,你再笑會把我這個老平房的屋蓋掀翻掉。”
那黑人的笑聲不但沒有止住,反而把那噴酒的笑聲變成“唉喲,唉喲”的吱笑聲,她從窗口往廳頭一看,那黑人笑得捂住肚子曲彎著腰,。見此情狀,她仿佛也跟著他笑在了一起。
她父親繼續說:“我怎麼會起火電這個名字呢?據說,我那故去多年、半丁不識的父親在我出生的時候,正趕上天口鐵礦在建設火電站,那時剛解放沒幾年,村裏人還從沒見過玻璃的燈會發光,都覺得稀奇新鮮,都說我們肖山要是有這種會發光的玻璃該多好啊!我父親想,既然大家都喜歡,就把兒子的名字叫火電吧。等我稍微長大,別說是火電,這四方八裏,各家各戶都用上了水電。火電早已過時,反而覺得我這個名字太土,常常變成人家取樂的笑料。”父親說著抿了一小口酒,嗬嗬地笑了笑,說:“所以,打從曼美她姐出生,我就發誓不給女兒取個讓人取笑的土名,我就去找小學老師給女兒起個好聽的、上得了台麵的名字。那老師花了不少功夫,還去翻了字典,就給她大姐起了‘曼鳳’這個名字。後來二女兒出生,我又叫那老師給取名,那老師就把二女兒取‘曼美’,再後來,三女兒出生,那老師就給取曼寧。三個名字都好聽,人們說都很洋氣,都誇我三個女兒的名字取得好,人長得跟名字一個樣,都很標致。”聽著老人酒後帶著炫耀的話語,羅冬勤也附和道:“你三個女兒確實長得都很標致。大女兒曼鳳像隻金鳳凰;二女兒曼美也像她大姐一樣美;在中學讀書的小女兒曼寧,我見過幾回,不僅美還很文靜,真是名如其人。看來,這取名還真不能太隨便。我那沒文化的父母給我起個冬勤,一個‘冬’字,一個‘勤’字,我這輩子的命就像冬天在土層裏的土鱉猴,整天在土層裏上下翻個不停,勤個不停。你看,這麼冷的冬天,人家命好的,都在家裏摟妻抱子,而我還要在你們這裏收菇。”老人聽羅冬勤稱自己是“土鱉猴”不覺笑出聲來,然後是開懷大笑,差點都笑出淚來。要知道老人平時是不尚言笑的。笑聲再次灌進廚房裏曼美的耳鼓。她往窗外望去,見父親不僅是笑,還笑得前仰後合,指著羅冬勤說:“你這個羅黑鬼,怎麼會想到把自己稱作是‘土鱉猴’……”肖曼美見狀也跟著笑了,笑廳頭這個又黑又瘦樣子還真有點像‘土鱉猴’的黑人。因為土鱉猴在這裏是專稱那些一生忙忙碌碌的人。這裏的田地裏生長有一種像土蠍子那樣的昆蟲,時刻都在田土裏翻找食物。她小時抓來玩過,她知道。她心想,這個自稱土鱉猴的黑臉男人說話還有些幽默,能把父親逗樂,逗得笑成那個忘乎所以的鬼樣,她自己還從沒見過。不過,在她心裏更多的是愉悅。因為她聽到這隻土鱉猴當著父親的麵稱讚她像大姐曼鳳那樣美得像隻金鳳凰。早已嫁在在隔壁雙陽村陶家的姐姐,可是被村裏村外一致公認的美人啊!但她仍懷疑自己當真有像姐那樣美嗎?一時間,一種每個少女都會有的虛榮洋溢在她心裏,不覺感到自慰和滿足。這可是她第一回從第二個男人口中聽到讚美她自己的話語。一個是自己的父親,一個則是暗中在追逐她的男人。
說來也怪,自從這一次聽到羅冬勤背地裏讚美自己之後,肖曼美對這個黑臉男人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看他的眼神也有了一種異怪。
半個月後,一個陰雨綿綿的雨天,肖曼美提著一小袋烘幹的黑臍菇來到村頭羅冬勤的收購店。收購店設在村頭路口那簇風水林的紅榧樹下。那兒隔壁還有一家零食商店和一家小飲食店,收購店和它們並排一起。由於陰雨天,沒有多少過客,兩家店都關了門。羅冬勤的收購店沒關門。因為冬菇收購已近“菇尾”,但越是菇尾,黑臍菇也就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值錢。他這家收購店是臨時向肖山村人租賃的,隻在冬天收菇時他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