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暗盡頭的光(2)(1 / 3)

房間裏又剩下他一個人。羊毛圍巾裹在脖子上,暖意漸漸滋生。他的內心出現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是硬殼一樣的東西漸漸剝落。失去硬殼的內核從自我幽閉的壓力裏釋放出來,在一種柔軟而脆弱不安的狀態裏,但同時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自由。

他決定給自己放一個長假。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也沒有將自己框在那個狹小辦公室裏的必要。好像是跑了很長的路,需要停下來好好喘一口氣。那種心態,似乎是失卻了拚命跑向某個方向的急切感,獲得了漫不經心的資本。

他在兩周後才回到香港。回了趟公司,並非處理什麼工作上的事情,而是取回托同事代為照顧的那一缸熱帶魚。“好久不見。”他對著重新回到客廳的水族箱裏暢快地遊來遊去的魚群說。

打電話給錦深。“在忙嗎?”他問。

“不忙。”錦深說,“回來一個多星期了。已經找到新的工作。一個月之後才上班,有大把不知道如何打發的時間。”

“不如一起出去旅行吧。我也在放假。”

電話沉默了一下。可以想象到錦深握著手提電話認真思考的樣子。“的確是很久沒有出去旅行了呢。有一陣子好像是對旅行的意義產生了懷疑。走很多的路,在旅遊書上介紹的景點前拍照,像完成任務般去當地的有名餐廳吃飯,怎麼都覺得像是被操縱著,好像隻是踏入日常沉悶生活裏的一個分支,令人疲憊而了無興致。”

致善說:“有一年我去西班牙,清晨在咖啡館裏排隊買早餐。前後排滿了等著買咖啡然後去上班的當地人。他們穿著嚴肅顏色的衣服,夾著公文包,神情麻木而焦躁。在那樣的環境裏,我的旅行者的新鮮興奮的心情像是不合時宜的幼童闖入成年人的世界。當時我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跨越幾千公裏來到這裏,然後扮演令人厭煩的遊客的角色,成為這些人對於這個城市記憶的一部分。這就是旅行的意義嗎?”

錦深說:“其實倒不是真的要去探究意義這樣終極的東西。不過我更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看沿途的風景和人。不刻意,接納路途上迎接我的所有的東西。”

“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呢?”致善問。

“哦,”錦深停頓了一下,“我想去不丹。聽說那是世界上幸福指數最高的國家。”

致善在電腦上搜索了一下目的地、航班信息和介紹。“或許可以先搭飛機去加德滿都,然後在尼泊爾逗留一段時間,再去不丹。”他對錦深說。

“聽上去是不錯的計劃。”錦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期待。

他們用了幾天時間調查了沿途路線,經過的城市,可以選擇的酒店和交通信息,確定了大致的方向。但行程是開放式的,好像是準備好了將自己放置在一個充滿各種可能性的未知的狀態裏。

飛機在黃昏時到達加德滿都。印度洋溫婉濕潤的空氣裏混雜著各式香料和動物的氣息。黃昏的日光照射在色彩斑斕的建築物上麵。所有的事物都在熱烈而絢爛裏,川流不息的人潮,破舊的麵包車,幾隻牛在路邊走過。一切在嘈雜的繁忙裏遵循著各自運動的軌跡。

他們在城市裏停留了數日之後出發去博卡拉。車身塗滿鮮豔塗料的巴士破舊不堪。髒兮兮的座椅布墊破了幾個洞,似乎是煙灰掉落燒出的小洞,露出黃色的海綿。座椅狹窄,坐下來膝蓋正好抵住前麵的座位。

車上坐滿了人。幾個背著大型登山包的美國年輕人在後排興奮地討論著什麼。前排有幾組亞洲麵孔的遊客,輕聲講著話,不清楚具體來自哪個國家。大部分是皮膚黝黑的尼泊爾本地人,或者是鄰國印度的也說不定。男人都有著深色卷發,穿著短袖襯衫,眼睛又黑又深。帶小孩的女人穿著色彩明亮的裙子,額頭上點著朱砂。小孩子有高聳的鼻梁和長長的睫毛,害羞而好奇地盯著車上的遊客。

車廂擁擠而悶熱。巴士緩慢地挪動著往前,司機失去耐心不停按著喇叭。後排的幾個美國年輕人在無休止的擁堵中歪著頭睡覺。司機突然打開音樂,開始播放歡快的尼泊爾歌曲。陌生的語言,如同刻在寺廟裏的符號,帶著神秘而無法解讀的意味。

錦深的頭靠在致善的肩上,雙手抱在胸前。致善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發顫。他低下頭,看到汗水慢慢從她的發尖滴落。

“錦深。”他輕輕搖了搖錦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