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尾聲(1 / 2)

沈誌賢即將出院的前一天,肩膀的傷口拆線,盡管沒傷及骨頭,可是傷口縫合得太稀了,直到護士把線頭拆除,也沒完全愈合。傍晚的時候,惠珍忽然過來看他。醫院後門有一條幽靜的林蔭路,他們一前一後漫無目的地走著。惠珍那天穿了件粉色的長袖線絨衫,黃昏的林子空氣寒涼,盡管是六月,她的臉色卻凍得微紅。

“聽說沈太太要回南京了?”走了一小段路,惠珍這才打破沉默道。

沈誌賢偷眼朝她看了看,笑道:“是啊,鬧了這麼大一樁事,房子都燒光了,她也是怕夠了流言,說要北上避避風頭。”講到這兒才想起陸太太葬身火海的事,自己拿這些說笑,怕又勾起她難過的回憶,立時住了口。

惠珍沉默了一會兒,道:“就是可憐了我姨媽,還有那幾個沒來得及出逃的下人。”

大火後的第二天,陸家的慘案便上了城裏各大報館的頭版,數人暴斃,家破人亡,一時間滿城風雨,可也不過持續了兩日。到了六月一日,新聞紙的頭條已經更讓人心驚膽顫,廣東新桂係軍閥起兵反蔣,幾十萬軍馬進犯湘南,一場戰事迫在眉睫。

總是這樣,烽火連天,災民在廣袤的田疇裏顛沛流離,荒涼滿目的廢墟下,數以萬計的人默默死去,又會有千萬鮮活的生命,烏央央一片,茫然地、苦悶地,在這古老的國度裏誕生,在這片莽莽蒼蒼赤野千裏的大地上活下去。年複一年,無窮盡的,在中國幾千年的曆史裏輪回上演。他們每一個人均身陷其中,不可幸免,而他們所經曆過的一切,於這動蕩的時代洪流中,如螻蟻般渺小得簡直就不算什麼了。

想到這兒,沈誌賢不禁悲從中來,隻感到了空氣裏的陣陣寒意,他歇下了腳步。

這時候,惠珍仍舊走在離他稍遠的地方。幾縷嫩金的枝葉上,一輪淡白空茫的月亮緩緩移過。鋪了一地碎石的街道,如條寬闊銀白的河,潮亮的流水漫過凹凸不平的石子,偶爾一兩顆粗圓的鵝卵石冒出來。她的腳尖輕輕踏在上頭,恍如立在一方滔滔的亮藍的河水中央。

他看得惘住了,動情地叫道:“惠珍。”

“怎麼了?”惠珍重新抬起頭看著他,仿佛也覺察到了那點異樣。

沈誌賢默然了半晌,忍不住道:“我想好了,等海棠的病徹底治好了,我會和她說清楚。”

“你要和她說什麼?”提到這個名字,惠珍的臉色一變,心不在焉地問。

林蔭小道的盡頭左拐,便上了醫院前門的馬路。熱鬧的大街上,拐角有家咖啡館,玻璃櫥窗裏回旋著霓虹燈的青紅光影。後麵一排木板門搭的小店,店堂裏映著黃濁的燈光,還沒打烊。臨街搭著行小食攤,洋鐵皮裹的車攤上架著口鐵鍋,頂上垂掛著一盞盞小燈,亮晃晃的,埋頭排排坐著幾位食客,人聲嗡嗡中煙氣氤氳。

“我要對她說,我和她隻能做普通朋友。”沈誌賢鼓足了勇氣,有些緊張,“我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