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夜晚的商業街,人群熙熙攘攘的,充斥著燈紅酒綠。酒吧裏更是高朋滿座,看不盡的杯光盞影、觥籌交錯,聽不完的急管繁弦、金石絲竹。到處都是漂亮的姑娘和打扮入時的座上客,笑聲和音樂聲幾乎要蓋住客人喊著給全場買單的聲音。於是,那個客人爬到吧台的椅子上去搖鈴。鈴聲一響,全場果然安靜了許多。
“喝酒……這一輪我買!”那個客人喊,喊完之後踉踉蹌蹌地從椅子上爬下來。
人群頓時歡呼起來。
李仁梁推推身邊的劉雅青說,“哎,小四,你知道那個男人麼?”
“小四”劉雅青正借酒消愁,他心不在焉地似問非答:“什麼?男人?還問男人,現在連最正點的女人都提不起我的精神!”說著喝了一大口啤酒。
今天下午,小四辛辛苦苦寫的稿子又被主編退了。這還不算,還招來主編好一頓臭罵:“小四!你在搞什麼!你是在科學雜誌工作,不是玄學雜誌!搞什麼偽科學!這種稿子、這個思路就應該被扼殺在萌芽狀態!你是不是被外星人綁架了,接著腦子又被流星撞了?下次再這樣,你小子就給老子直接卷鋪蓋走人!”出轟出門時,主編扔出來的稿件好像經過準確計算似的,沿著一段漂亮的拋物線飛行了幾秒鍾後,不偏不倚地摔在了小四的臉上。從那開始,小四便鬱悶得不行。
小四本是念法文出身,講的法文是流利的香榭麗舍大街音。他是個典型的浪漫主義文藝青年,畢業後陰差陽錯地進了這家科學雜誌,從此就走上了理想與現實背離的錯誤碼字路。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從心底裏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原本他以為科學為本的理念可以使他潛移默化地改變自己的想法,然後順理成章地信仰科學。沒想到圍繞著科學辛苦工作了若幹年之後,自己原先的非科學認知反而越來越根深蒂固了。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這種矛盾的情緒加上鬱鬱不得誌的感情,在挨罵之後揮發到了極致,如同深冬的大霧一樣揮散不去。而小四又沒有女朋友,沒知心人能夠傾訴,隻能拉著同組的鐵哥們兒李仁梁來酒吧宣泄情緒:
“這老徐真是頑固不化!為什麼不能接受一點點新思想呢?就算是科學,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切入嘛!有爭論才會有關注,懂不懂!”小四繼續憤憤地吐槽,他醉眼朦朧,舌頭有點轉不過來,接著嘴裏嘰裏咕嚕地冒出一串法文。
“我覺得你說的這種立題的方式倒也值得一試,可能符合受眾的審美——雖然我也不太同意你的理論。做科學研究得人怎麼能夠一天到晚神神鬼鬼的!不過老徐嘛,你就不要太指望了,他可不是一般的固執!”好不容易等小四的法文夢囈結束,李仁梁安慰說。
李仁梁人稱小三,和小四劉雅青是同一年進的雜誌社。那一年雜誌社還風光無限,銷量在同類刊物中一直穩居前列。當時的主編很是春風得意,所以那一年一口氣就招了四個應屆畢業生,打算好好培養,可謂兵強馬壯。那主編還按照進社時間前後順序,給四個小夥子一一排序、起了綽號:小一、小二、小三、小四,並一直沿用了下來。而現如今由於市場的不景氣,加上老主編的提早退休,雜誌社便江河日下,境況大不如前。小一和小二都已經另謀高就,留下小三和小四還期待著雜誌社在將來的某一天能夠鹹魚翻身,重現昔日風采。但是相比神神叨叨的藝術係動物小四,小三李仁梁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科學geek。他雖然和小四是鐵杆兄弟,在工作和生活上彼此照應,但是由於世界觀的不同,小三內心裏仍免不了對小四那不著邊的非科學思想感到不屑。而事實是,小三並不知道,小四內心深處一直輕視小三所堅持的科學實證,認為那最多是個技術活兒,而關鍵是想法,是idea!從古到今,科學都是由一個猜想覆蓋另一個猜想的曆程,實驗和數據都隻不過是猜想的佐證。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想法就是蛇的頭、鳥的翅膀,要是沒有想法,實驗和數據就是一堆廢銅爛鐵。世界上可以有無數個實驗人員、技術工,他們被用來為愛因斯坦提出的科學假設做實驗、算數據、驗證結果,而愛因斯坦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愛因斯坦隻有一個!當然,如今的主編老徐是不會和小四同一種想法的,他顯然比較器重在物理、生理和心理上都更符合傳統科學標準的小三。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無論是老徐器重誰,都無法改變雜誌社的舉步維艱的現狀。於是,小三與小四一樣充滿了懷才不遇而鬱鬱不得誌的惆悵,同樣麵對著樹倒猢猻散的危險。小四覺得自己是良禽卻沒有很好地擇木而棲,小三則時常在心中暗自感歎自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生不逢時。“多麼慘淡的人生!”兩人同時在心裏說,一個是用法文,一個是用家鄉方言湖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