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起(1 / 3)

這個暑假父親和母親去旅行去了,留下我獨自一人看店子,我想,我終於可以讓他們放心了。

一個人需要二十幾年的時間才可以讓別人放心,我一直很想知道這樣一段時間,究竟是怎樣一個長度,我眨眼間竟然就過來了。父母出行的頭一個晚上,我看到父親在幫母親挑白頭發,我想起《天龍八部》上麵的段落標題:紅顏彈指老,刹那芳華。

店子就開始由我主持打理了,我暫時成為全玉燒烤店的老板娘,哦,不對,是老板。

以前店子裏的小工叫我公主,公主怎麼會吃這樣的江湖小菜呢?身為全玉燒烤老板的女兒,開店幾年來,我很少吃店裏的東西,幾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因為以前有一個朋友在麥當勞打工,就因為吃漢堡吃得太過頻繁,後來看到漢堡就想吐。我不想倒自己的胃口,也不想損自己家裏的生意,所以,我總是盡量避免吃店裏的燒烤。

雖然,全玉燒烤在觀音岩附近的名聲的確很響亮。

父母出行的第二天下午,母親打了個長途電話告訴我他們已經到了,囑咐我小心身體,叮囑我如果有人在店子裏喝醉了酒鬧事千萬要小心應付。眼下的店裏,雖然熱鬧,但是,並沒有半點鬧事的征兆。我靠在冰櫃旁,懶洋洋地,心想不就是應付個把禮拜的生意,簡直就是輕鬆愉快。

到了晚上十點左右,店裏漸漸冷清下來。我並不擔心,這是一天裏少有的幾個真空期,最多半個小時之後,店裏又會人聲鼎沸。我很少在店裏幫手,但是我知道店裏什麼時候忙什麼時候空閑,因為我需要找到最科學的時間找父母要零用錢。所以我知道。

我還知道,在這段冷清的時間裏,有一個人會來。一連幾天,都是這個時候,他都會準時出現。他會要一份荷心、一份年糕、一根熏腸、一份排骨,再來一碗蛋炒飯。我很想知道,他要吃到什麼時候才會隻要一看到這些東西就想吐;我還想知道,為什麼他從來都不吃那一份年糕,每次都涼在那裏,碰都不碰一下。

想著想著,被人撞了一下,我倒先主動說了聲“對不起”,那人卻沒有半點反應,徑直走到2號桌坐下。一個小工拿著菜單正要走過去,我趕忙接過來,說,我無聊死了,讓我去。

是他,總是這個時候出現,總是那一身衣服:咖啡色格子或米色短袖襯衫,懷舊色的牛仔褲,帆布鞋,紅黑相間的背包。總是背對著門口坐下,一坐下來就把手裏的華西都市報放在一邊,然後拿起手機發短消息。我以前以為他是在約誰過來一起吃飯,但我從來沒有看到他身邊出現過第二個人的影子。

而且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或者說,仔細觀察過他長什麼樣子。我拿著菜單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在他平時吃的那幾樣菜上劃了勾。

“荷心、年糕、熏腸、排骨,上菜的時候再上一碗蛋炒飯。”他一邊發短消息,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他的眼睛並沒有離開他的手機,卻已經知道我在他身邊了。我微笑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這個動作,我看著我早已劃了勾的菜單發笑,忘了偷看他究竟長什麼樣子。

我注意到他說“蛋”字和“飯”字的時候,帶有明顯的“安”音,盡管他的重慶口音已經很濃厚了,但還是沒有掩飾住那一點點、卻是十分明顯的區別。他是個成都人。所以,他手裏從來就隻有華西都市報。

店裏的音樂很輕,他吃飯的聲音很響,我就站在他一步之遙的冰櫃旁,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我第一次這樣仔細看一個人吃飯的樣子,第一次覺得像他這樣吃飯的樣子竟然是可愛的,也是第一次有了一種主動想吃店裏食物的衝動。

我看到他把紙巾拿出來,擦手,又拿出一張來,擦嘴。然後把錢包拿出來,放下錢。最後拿起報紙,背上背包,很快地站起來,轉身出了店門。

除了點菜,他沒有多說一句話,結帳的話都不說就這樣走了,隻留下兩張落在地上的紙巾,和桌上的錢。還有一份沒有動過的年糕。我沒有追他出去,隻是覺得自己對他的觀察有一點滑稽,我靠在冰櫃前,發愣,直到有個小工走過來,跟我說,公主,2號桌的錢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