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1930,庚午年,金馬相見,易生刀兵之災.
湘西屬丘陵地形,十萬大山,土木之氣旺盛.五行土生金,金對應刀兵,以此來解釋多匪患,似乎有點牽強附會.但是冥冥中又暗合道理.似是而非、若隱若現,這不正是一切神秘力量給人的第一印象嗎?不相信的一笑置之,相信的為之入迷.
這時正是七月間,流火之月,格外炎熱.山林間人畜收聲,隻有許多蟲子作響.一條放牛的小道,一個青衣男人小心躲避地上的牛糞.這人左肩挎一個青色家織布袋子,上麵別了一把油紙傘.隻見他胡子白了一半,短發卻烏黑的像少年;臉皮光潔透紅,卻很容易看到一種暮氣.從他臉上不容易看出年齡,說70歲可以,要說30歲似乎也沒錯.男人的嘴一直在微微的抖動,不知是顫抖,還是念叨著什麼.忽然他遮眉瞭望,笑道:“好一片洄水!聚而不死、凝而不濁,是個養財地,少不了有大富之家,今天可以吃頓熱飯了."
話說山下的村莊叫做老橋村,村名源於一座古橋,傳說它是明朝修建的.因為封建統治者“蠻不出境,漢不入峒”的隔離政策,村莊宛如"桃源"裏的人們,隻有偶爾的闖入者,才能使他們恍然時代的變幻.
男人站在橋亭裏,抬頭看著頂梁,上麵密密麻麻釘了許多銅錢,自語道:"本來是沒有神的,信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這亭梁傾聽了數百年百姓的願景,竟然成了村子的‘命神‘,人們在祭祀的時侯,會不會想到祭祀的其實是自己的希望?"
朝亭外眺望,隻見一流溪水將村子劃成了兩半,臨江各有一間大宅.南岸的宅子格外光鮮,門神、財神、新紅燈籠一應俱全,紅磚新瓦看得出的富足.北岸要差一些,雖然是雕花的屋簷、厚實的青磚,但看上去有一種衰落感.那男人微微一笑,大步朝北岸走去.
要說他為什麼不去看上去更富有的南岸?那自有他的道理,原來他門裏有個說法叫做:"看衰不看興".正興旺的人家,抓財很緊,指縫不漏滴油,要是找上門去說不定就被看成坑蒙拐騙的.而遇到困境的人家,憂心擾神以至於財氣四散,在這裏更容易吃到飯.
北岸這家家主叫肖長財,長財通"漲財"的意思,不過名字取得好,運氣不一定好.這兩年家裏到處不順.遠的不說,就說上個月一場洪水,把他的田產給淹了.說來也怪,洪水過後南岸一點事也沒有,單單隻有他北岸的田滲滿了沙.別說今年的租子肯定是收不上了,更讓他憂心的是村裏傳說:他得罪了溪裏的龍王,龍王爺要懲罰他,以後他的田地別想好!迷信的租戶們都鬧著要退租,這可讓他慌了神.會持家的地主都知道,租戶和田產同樣重要--要是沒人租種,就是家有萬傾,也隻能是顆粒無收.
肖長財今年已經50出頭,兒孫雖然沒什麼惡習,但也沒一個是頂梁的材料.試想自己百年後,這份家業不免七零八落,不由歎想:"教那肖傳宗得了運氣,生了個好兒子,30歲不到就撐得了家門."
便在這時,有長工跑了進來喊道:"東家,東家!外麵有人找!"
"誰啊!不曉得老爺我睡午覺?"肖長財拉長了聲音.長工道:"不認得,說是曉得老爺不順心,特來搭救."
"哦?!"肖長財躺在竹椅上,打著蒲扇問:"多大年紀?什麼樣的人物?"
"是個跑江湖的先生,年紀嘛..."長工想了想:"不好說,看上去蠻像樣的."
"唔,去見見吧."肖長財站起,打了個哈欠道.到了門口,果然看到一個青衣男人,怡然半笑站在屋簷下,說不上仙風道骨,卻也一看便知不是俗人,肖長財下意識整了整衣冠,上前道:"鄙人肖長財,敢問先生是..."
"黎門末輩,老爺管我叫六帝就行了."叫黎六帝的男人笑道.
肖長財自然沒聽過什麼黎門,問道:"先生說我最近不順?不知是村裏打聽來的,還是...?"
"何必去打聽?單看貴宅雖大,但門聯破損、廊燈泛白,即知主人心思不在治家上,十有八九是遇了麻煩."黎六帝笑道.
地主家最重門麵,黎六帝的話讓肖長財老臉一紅,暗想:"這人不知有什麼能耐,單這份眼光便不可小視了."當下躬身道:"請入內奉茶."黎六帝也不客氣,道了聲打攪,當先進了院子.兩人坐定,肖長財也不急著問話,先叫人送上蓋碗、茶爐,親手為黎六帝斟茶.
見肖長財手腕輕提,壺嘴三點,緩緩將茶水注入,黎六帝暗暗點頭,知道這叫"風凰三點頭",是表達敬意的茶禮.當即便知這家的家業傳了不少年頭.他門裏有所謂《鑒家冊》道:"一代吝,二代露,三代過後明羞醜".黎六帝不動聲色,碗蓋輕刮,品起茶來.
肖長財陪了一口茶,這才說道:"不知先生有什麼手段化解?"
"用的什麼手段,得看什麼麻煩"黎六帝笑道.
肖長財看了黎六帝一眼,把蓋碗"當"的一下往茶幾上一放,道:"我便說說.這人啊年級一大,不順心的事就像雪團越滾越多,拍也拍不掉啊.單說最近,外麵那小溪你也看到了?上月發大水把我的田產都淹了,村裏人傳說我得罪了溪龍王,龍王這是罰我了!我思前想後,自問不算為富不仁,也沒有對哪路神仙不敬的,敢問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