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灰色的天際,飄著濛濛細雨,氣壓很低。
風掠過樹梢,穿過林立的墓碑,輕輕拂動我臉側的頭發。
不知不覺間,我的鬢邊已經染上了霜華,在每個晨昏的瑣碎生活中,我的青春悄然逝去,回饋的是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孩子佳寧的成長。從他在我的小腹中悄然孕育的那一刻,我生活的重心就開始悄悄地偏移,一點點傾斜。像我這樣傳統的女人,難免在孩子身上投注更多的心血。
我的丈夫是一個沉穩而負責的男人,我們都顧家,跟工作相比,我們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孩子身上。兒子很爭氣,像一棵小樹苗一樣茁壯,堅強而挺拔。我能做的不多,準備好吃穿,收拾好房間,不讓這些瑣事困擾我的孩子和丈夫。兒子基本上是丈夫教大的,很像他,有責任心,穩重冷靜,堅強向上。我每天都快樂而欣慰地看著兒子點點滴滴的成長,一轉眼,他就長大到離開我們去另外一個城市獨自享受他的大學生活。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隨著孩子的長大,我也開始老去。
作為一個女人,容顏的衰老總是個遺憾,可是想想我的孩子,又覺得這遺憾中孕育著幸福。
這樣的幸福持續到我聽到噩耗的那一刻。
9月的最後一天,我接到佳寧的輔導員老師打來的電話。他們學校化工係一名女學生因為感情問題而輕生,準備從學校的實驗樓頂上跳下去。佳寧是第一批趕到現場的學生會幹部之一,他和另外一個男生從不同的角度接近那個情緒激動的女生,試圖將她從危險中拉回來。那個女生沒有死,她被另外一個學生會幹部抓住壓在了地麵上,佳寧卻在她的掙紮中被推下了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趕到佳寧大學所在的城市的,從接到電話的那一刻起,我的大腦就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我失去意識,直到我看到我的兒子的那一刻。據說他是腳先著地的,斷裂的腿骨戳進了腹腔,刺破了內髒,血流了很多。屍體已經被處理過了,看起來很完整,血跡也都被擦幹淨了。可是我知道,我的孩子在死去之前承受了很大的痛苦,可能短暫,卻無法改變他被傷害的事實。
他閉著眼睛,臉色慘白,安靜地躺在那張窄小的鐵床上,像是睡著了一樣。我直直地朝他走過去,穿過學校的領導和醫院員工,走到我的孩子身邊,把他抱在懷裏,像是他小時候每一次生病的時候我做的那樣。他冷得像冰一樣,讓我心疼,這麼冷,我的孩子睡在這裏,會凍壞的,我要帶他回家。
遺體告別,火化,葬禮,我送我的孩子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一程。沒有一個母親應該承受這樣的痛苦,可是無論我如何呼喚,我的佳寧再也沒能回應我。我看著墓碑上佳寧的照片愣愣的出神。他的笑容那麼燦爛,卻永遠留在了冰冷的石頭上麵。
天快要黑了,我和丈夫才離開了墓園,心裏空蕩蕩的。我的孩子走了,帶走了陽光,帶走了我生活中的希望。我望著車窗外,雨水打濕的路麵反射著往來車輛的燈光,瞬間華彩。心裏有一個大大的空洞,被生生地挖走了一塊,我對外界已經麻木,聽到了,看到了,卻無法回應。丈夫喊了句什麼,然後是尖銳的喇叭聲,刺耳的刹車聲,一陣巨大的震動,很痛,然後黑暗降臨,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漫長的黑暗中,我恢複了意識。我感覺不到我的肢體,試著發出聲音卻沒有結果。最後的意識裏,應該是我和丈夫乘坐的那輛車發生了車禍。雨天,路滑,郊區回來的路本來就不好走,再加上是天黑前的那段時間,陽光已經不足路燈卻還沒亮,正是事故的高發時間段。我很坦然地接受了又一次降臨的厄運,再痛也痛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不覺得害怕,我的孩子都已經不在了,死亡對我來說不是什麼痛苦的事情。至於丈夫,在整個兒子後事的處理上,他都表現得很克製,甚至沒有像我一樣失聲痛哭,可是我知道,他的傷心不會少於我。如今這樣的結果,對我們夫婦未嚐不是解脫。隻是可惜了開車的司機,還是個年輕人呐,希望他能平安無事。
過了不知道多久,眼前忽然開始有影像晃動,像是在電影院偷拍的槍版電影一樣,模模糊糊卻又清晰異常。光影流轉,講述一個小女孩的故事。故事從幼兒時代開始,像是一個人的不連貫的記憶,歐式的老房子,墨綠色和銀灰色的主色調,像是一個大大的城堡。房間很大,舉架幾乎是現代住房的兩倍,牆壁棚頂和家具上有華麗的浮雕,麵料上乘的窗簾桌布,釉色均勻的瓷器,應該是一個相當富足的家庭,更確切點說像是一個古老的貴族家族的駐地。但是由於窗子又高又細,玻璃又是彩繪鑲拚的,顯得屋子裏麵光線很暗,讓人覺得壓抑。
小女孩叫艾琳,黑發黑眼,瘦巴巴幹癟的樣子貫穿了她的整個人生,從幼兒到少女,她似乎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讓人擔心。漸漸,我發現,這是一個童話故事,似乎是和《哈利?波特》有關的故事,有魔杖,有魔藥,有會動的畫像。女孩唯一的家人,她的爺爺一直在宣揚純血高貴,而那些所謂的魔藥材料充斥著女孩的前半段人生,幾乎是整個啟蒙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