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有一日我將離去
終有一日我將告別這絢麗的空虛
終有一日我將告別你
我是難以鎖住的
生命也是
林間穿梭的風、飄蕩的玄鳥也是
毋須流連
別流連我秦關以及人群無知的匍匐膜拜
若老淚縱橫
且閉目聽那夢裏消失的簫聲
聽簫聲嗚咽
如天邊升起又跌落的火焰
一隻巨大的黑斑虎獰笑著撲將近了,呲牙咧嘴,狠狠朝吻下的頭顱而來。
那血肉之軀立時便要粉碎。
恐懼的失溺澆滅了帝王的驕傲。
黑衣護衛已搶救不及。
臨死,他不經意撫摸胸口垂掛的玉佩。便這刹那,連串嗚咽簫聲穿林而至。
那聲音有無盡哀悼,仿若索命。
然而,野獸聞之如遭風魔,不可思議地停了下來。
那頭顱求生心切,見有機可乘,慌忙滾到一邊去。哪知邊際即是深淵,他竟往那萬丈深處跌落。
護衛個個爭先恐後追上。
已追不及。
一腳踩空,秦穆公醒了過來,背上汗漬涔涔,乃是噩夢。
這帝王兀自沉思,一旁宮人奔了進來:“報上,剛添了位公主。”
“啊?公主……”他尚迷離,夢境太真實,畏懼仍附著皮毛。
宮人卑躬屈膝地領著,他到了新生兒的近前。
是貴胄血脈,生得粉雕玉琢。
“請王給公主起個名兒吧。”
“便叫弄玉。”想起夢中自己危難時撫玉,他隨口道。
帝王受命於天,每個心血來潮皆合天意。
這個名字的因由很快便應驗了。
公主周歲,也學尋常人家抓周。
那小女孩兒望著跟前金銀玉器統統不抓,偏偏將一隻玉簫塞進了嘴裏。
才鼓腮,悲切聲音便“轟”地震醒了帝王。
便是曾在夢中出現的悲音。
是何等尊嚴掃地的夢境,秦穆公從未說與人知。
秦穆公相信,弄玉的簫聲不是凡音。原來公主是上天派來的守護神。
自此,弄玉獲得非凡的寵愛。
每個男人可以穿梭花叢不沾衣,唯有一個女人,永遠都不能拒絕,那便是視若珍寶的女兒。
秦穆公之於弄玉正是這樣。
弄玉說:“父王,我要天上的星星。”秦穆公便會命宮人擎了燈盞,立在女兒的屋頂扮星星下凡,直到她終於厭倦。
沒有人能解釋秦穆公的溺愛,除了他自己。
而每個人都知道秦穆公畢生最愛乃弄玉吹簫。
因而,臣子們竊竊私語,穆公稱霸天下,然抵受不住女兒幽怨的簫聲。
及長,弄玉亭亭玉立,仍是秦國最最得寵的女子。
她會吹奏最哀傷的怨曲,但實際並不懂得世上無處不在的悲哀。
最多有幾分寂寞罷了,而哪個少女沒有幾分寂寞?
自然,生在帝王家,寂寞也是華麗的。
每日裏,她衣錦披繡,含山珍咀海肴,享盡人間富貴。
現時每件最新鮮的玩意兒都第一時間堆滿她的深閨。
她惱了,自有宮女震伏於地;她困了,便倚香枕軟睡去。
但,再華麗,也寂寞。
她從未出過宮,隻因父王擔憂她罹禍。
她已年長,但始終未談婚論嫁,也因父王不舍她離開左右。
是的,秦穆公真真不舍這個寶貝,無人比他更清楚:她是他的性命護佑。
無論怎樣寂寞總要過下去,弄玉善吹簫,便找了許多諳此道者湊趣,變出許多花樣來。
然,有誰肯蓋過公主的風頭、討王之嫌惡?
弄玉漸漸解得簫聲的哀愁,更覺寂寞。
某天,多嘴的宮女急急跑來稟告:都城裏傳說,來了個吹簫的少年。一夜之間,將美麗的桃林吹成落紅。
這個人,名叫蕭史。
弄玉吩咐:傳。
宮女麵露難色:無人識得他,不知何所從來。
弄玉笑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然而,一連數天,並沒有叫蕭史的少年進宮謁見。
蕭史其實是個神仙,尤其是個寂寞的神仙。
也許每個神仙都是寂寞的,斬卻了人世的生老病死苦,神仙的生活毫無懸念。
他居華山,在仙班的職責是每個清早用簫聲將一幹仙友自夢中喚醒。
神仙也有神仙的事業,要替凡人牽紅線、定生死、計算功過、排隊往生、投胎。
蕭史負責叨擾他們的甜睡,為人世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