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在波浪和天空之上(1 / 1)

李鬱蔥

“當鍾擺隱入黑暗的事故你嚐試用一枚針去挑破月蝕”

這是穀頻在《我應該選擇什麼》這首詩中的句子,也符合我對他一貫的注視,或許這也表明了這個生活在東海之濱的男人的一種姿態:內斂、平和,但從不缺乏內心的勇氣。

我認識穀頻在他習詩多年以後,同樣也是我習詩多年以後,我們的認識有著江湖邂逅的意味,而他所生活的地方恰恰又是風高浪激的海島。但穀頻是溫和的,至少從表麵來看,他的溫和近乎謙卑。多年之後,當我們已是很好的朋友之時,我發現這一點或許就是他的本質,這很重要,在他的詩歌創作中形成了一個向度:一種低調的力量,一種放低的姿態。

有的時候,當我們在讀某個人的文字之時,忍不住私下會想,這家夥寫得不賴!要知道,我們都是內心孤獨的人,像一個個孤獨的從不願相互承認的島嶼,而能認識到這一點是何等的不易,多少有種他鄉遇故知的衝動。

在喧鬧和寂靜之間,在孤懸於東海的岱山,《群島》也在潮汐的喧囂中應運而生,從時間的跨度上來說,它可能是浙江堅持最久的民刊和詩歌團體之一,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群島》的發起人之一李國平(穀頻),他的平和內斂和組織能力使這份民刊能夠在20多年後還在堅持,而這,我們可以致以最大的敬意。

在早幾年,我曾長久的耽於讀塞菲裏斯和埃裏蒂斯兩位希臘詩人的作品,他們宏闊渾雄的風格讓我沉浸於海洋詩歌的洗禮。在我的潛意識裏,去海邊有著某種朝聖般的情愫。

穀頻所居住的那個島上縈繞著淩厲的海風和濃鬱的海味,我踏足於它的時候,內心多少是有些疏離的:我對於海的企盼似乎在枯燥的旅程中被消耗了,但穀頻一直生活於此,他諳於此的單調和繁複,對於海,他的內心有著與我不同的親近,比如說,他在《一個人的沙灘》中這樣寫:

我們推辭不掉這黑鯊的邀請

如果漂流瓶裝滿了頌辭大海,

我這一生隻能在你的身上去逃避

這種逃避意識在我們身上是不可能生發出來的,但穀頻有,這種意識對他或許是自發的,是一個濱海男人對世界和他個人視野的解讀。

從地域來說,穀頻的詩應該毫無疑義地歸入到海洋詩歌的類型裏,但他內心的幽暗和繁複讓他的作品並不單純拘泥於海洋題材,我們可以信手摘錄一些句子作為旁證:“這個世界 隻要你輕觸一下現實/骨骼就會長滿返青的植物。”“回家燒菜,散步連同做愛/這樣的灼熱,需要感情的鞭撻/也需要暴雨的睡姿把我徹底摧毀”,“而另一片沙子的海洋逐漸漫過陽台/連最後田野的春天也被掠奪”……

從這些詩句中我們可以發現,穀頻的視野和他所關注的人世的奧秘,他的尺度、他的把握和他對幻想以及現實生活的沉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穀頻或者缺乏成為一個“大詩人”的那種壯闊,但他的特殊性在於他讓詩歌成為了一種有節製的可能:詩從來不是放鬆的,它需要詞,需要掌握,需要日複一日地鍛煉和長久的注視,而穀頻的詩句體現了這一點。

除了青春能讓久違的沙漏

慢慢倒回,一個個漢字

就在這樣的夜晚被成群結隊射殺

這些胚芽健壯的種籽

居住在體內聆聽河流上漲

它們碩大的花瓣和香氣的味道

正是我失去和迷戀的那部份事物

在這首《閱讀的夜晚》中,我們可以看到穀頻所寫作詩句內蘊來自於何處,它是一種自足和綜合,一種在生命中失去和迷戀的成分,而這,造就了一種謙卑但深刻的表達,一種值得我們挽留的聆聽。

或者正是基於此,穀頻的詩句有時會顯得龐雜,有如大海的喧囂,這和他在生活中的澄澈有著有趣的距離,是詩和生活的距離?是現實和夢幻的距離?是詞與詞的層層推進中所天啟的神秘?這如果用穀頻的這一句“朝河的方向,扔出你準備很久的鑰匙”的詩來表述可能恰如其分。

我不是特別願意把穀頻歸類於海洋詩歌的範疇,是因為我覺得歸類的無力:他的詩是那麼的充滿了質感,充滿了事物想象的可能性……在天地和海水之間,在曆史和時間之中,在波浪和天空之上,那些詞和句用自己的生命獲得了飛翔,它們尋找聆聽,尋找閱讀的可能性和延展性。

我第一次去岱山已是晚上9點,海風四合,讓人有莫名的念頭在暗中升騰。穀頻一直在旅社等我,一個樸實的男子,和他汪洋恣肆的詩句有著一點距離,這或許就是人和詩之間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