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著腳站在街上,像置身於一條洶湧的河流,水流湍急,腥臊的波浪一批一批向我壓來,而我渺小得近乎於可笑,根本來不及抵擋,就被糾纏到窒息。
T把我帶走了,我看著走在我旁邊的他,他的臉像被水泡過一樣,甚至有一點浮腫。我就看著他,慢慢地想,他是誰,他怎麼在這裏,他跟我是什麼和什麼……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車裏了,我說,我們走吧,先去買雙鞋,然後去吃……回去吧,他突然開口,我覺得似乎有一個世紀沒聽見他說話了。我把你送回宿舍,他踩油門。我說,你不要瞧不起我,也不要同情我,所有的都是我自己決定的,我覺得正確才做的決定。他不接我的話,自言自語地說,洗個澡,不要到處走……
我進門的時候,宿舍裏隻有兩個人,她們對我笑,笑得極為嫵媚,喲,不是出去約會嗎,這麼早就回來了?我沒力氣搭理她們,隻覺得口幹舌燥。今天怎麼樣?刺激嗎?鞋都弄沒了?還是她們陰陽怪氣的聲音。我迷茫地抬起頭,看到她們的臉。然後,我突然明白過來,我說,是不是你們告訴猴子的?說,是不是?
她們再次微笑,你自己做的事,還怕別人知道呀?叫猴子是吧,怪可憐的,又窮,還提了隻鹵鴨子來,我們早點告訴他也是為他好……
我定定地看著她們,問,那隻鹵鴨子呢?
扔了!我們想你在外麵大魚大肉的,還稀罕那鴨子?
媽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我到今天才真正發現這原來是首詩,我跪在樓下的垃圾堆裏找那隻鹵鴨子,我看見垃圾堆裏有很多用過的衛生巾,肮髒的暗紅色,我看見很多方便麵的袋子,巧麵館,統一100,我使勁地翻,都是我們親手用的東西,怎麼到這裏就這麼惡臭並且不堪入目,熏得我眼淚流進了線衣,濕漉漉的很涼。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我找到了那隻鹵鴨子,裝在家樂福的袋子裏,痛苦地閉著眼睛,它很香,在那些惡臭的垃圾裏分外香,醬黃色的皮,散發著芝麻味道的香油。
我把它捧起來,貼在我的臉上,久久地貼著,那柔膩的觸感,我絕望的哭聲,就像我的生活,此刻正無比真實地包圍著我。我第一次在痛苦麵前屈服。
我和猴子住過的,南岸的一間居民房,牆上畫著猴子的畫,我看不懂,我一直看不懂他畫的東西,他在畫的中間寫著他的詩,我們都在跑/跑得很快/你說,你跑起來很痛/痛得厲害/我說,這年頭誰都痛/都痛/那天我們一直跑/直到你走/那天你走了以後/我一直在想你/想著想著/就把天想黑了。媽媽,寫到這裏我又哭了,我開始清楚地記起猴子,那樣瘦,肩上全是骨頭,鎖骨高高聳起,平坦的胸膛,下麵是肋骨,一根根全看得見,細瘦的手臂,手指會畫畫,會彈貝司,會做飯,會撫摸,盡管那撫摸今天想來每次都伴隨著顫抖,猴子,活生生的猴子。他已經在那天以後不知去了哪兒,連老超也不知道。讓我每次想起他,都想去死,可是我連死的勇氣也沒有,我苟且地活著,甚至想,他走了,說明他是愛我的吧。T再也沒來找過我,陳倩說他去了香港,我想不會是這樣,他沒有走,就在重慶,隻是他把我炒了,玩遊戲嘛,玩真了,玩麻煩了,就沒有意思了。
這就算是結束吧,媽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