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舉起的雙手在空中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不能打女人,絕對不能打女人。他用盡全力地控製著自己,他怕他一旦失控,會做出連自己都瞧不起的事情來。Ben把手放下來摟住了夏雨的肩膀,他感覺夏雨的身體也在發抖。這他媽叫什麼事情啊!她怎麼可以打Helen呢?別說Helen現在是個病人,就算她是個正常人,夏雪也不該打她啊!Bitch(婊子),他在心裏罵道。這是他腦子裏最狠,最髒的詞。
“Ben,我沒事,你快去看看小雪怎麼樣!”夏雨捂著臉哀求道。
Ben盯著前方,他想他不能讓夏雪再這麼鬧下去了,他必須把Helen的事情告訴夏雪。
夏雪一個人站在古老的燈塔下看著遠方墨汁一樣的海水。這天的海浪特別不安分,它猛烈地撞擊著岩石,即使知道撞擊的後果是使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錯了,她不該打她。明明是她自己想死,而夏雨也在盡心幫她啊!但她卻不願意去向夏雨承認錯誤。她絕對不會向奢侈腐化的美帝國主義低頭。死也不低頭。
“夏雪!”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在喊她。她沒動,裝著沒聽見。
“夏雪!”Ben又喊了一聲。
夏雪還是沒動,她的眼睛一直看著遠方,那個她意念中永遠到不了的遠方。
“夏雪。”Ben走過來,他的一隻手搭在了夏雪的肩上。
夏雪看著他,眼神裏寫滿了國仇家恨:“別碰我!你來幹什麼?你們兩個不是一夥的麼?”
Ben舉起雙手搖了搖頭,接著他把牛仔褲裏的照片抽出來遞到夏雪麵前。
“夏雪,我答應過Helen什麼都不說的,你自己看吧。”
夏雪把脖子擰到一邊。他以為他是誰啊!他讓她看,她就必須看麼?她偏不看。
Ben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很快他全身鬆懈下來。為了夏雨,他必須得忍。他往前走了一步,把照片伸到了夏雪的眼皮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夏雪感覺到自己脖子有些酸了,她回過臉來,一落眼她便看到了Ben手上的照片。照片裏,夏雨穿著病服躺在病床上,在她的身後放著一台重型的醫療儀器。
夏雪奪過Ben手裏的照片。
Ben點了一根煙:“Helen不想你死,她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棺材、禮服這些東西不是買給你的,是她打算留給自己用的。”說完,他重重地吐出一口煙圈,繼續說道,“幾天前,她讓我幫你找回你的護照,我想她是打算帶你到舊金山來散散心之後,再安排你回中國的。”
海浪再一次打過來,水花濺到夏雪臉上。她用手擦去,竟感覺到手裏的水是溫熱的。原來她臉上不止有海水還有淚水。
從燈塔回來後,夏雪一直不說話也不敢正眼看夏雨。晚上洗過澡,她抱著枕頭敲開了夏雨的門。
“姐,我今天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麼?”夏雪問。
夏雨笑著把夏雪往床上拉。二十年後,姐妹倆終於又躺在了一張床上。
夏雨和夏雪頭挨著頭看向屋頂,誰也不說話。
“姐,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小時候的樣子。你變了好多。”
“什麼?”
“小雪,小時候的你話很多,一天到晚問東問西的。現在話少了很多。”
“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慢慢地就什麼都不想說了。”
兩姐妹聊著聊著,又都不說話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夏雪問道:“姐,這十幾年,你過得好嗎?”
夏雨不知道夏雪說的這個“好”是如何定義的。在別人眼裏她住豪宅、開豪車、去最貴的地方消費,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些不能說的秘密。夏雨想起她去海邊自殺的情形。那天她往海裏走去,是真的想尋死還是想要體驗死亡的感覺?都有吧。但她後來又從海水裏走出來了。在死亡線上掙紮了一番之後,她確定她不想死,哪怕再難她也要活下去。可一個內心沒有苦楚的人會這麼折磨自己嗎?夏雨攏了攏頭發,把雙手放在小腹上搖了搖頭。
“不好?”夏雪問。
“嗯,不好……”夏雨頓了頓,挑了一個對她來說最輕鬆的理由說給夏雪聽,“所有的養父母都希望他們收養的孩子能忘記過去。我白天對他們微笑,晚上隻能躲在被子裏偷偷地哭。”
夏雪問:“那你有沒有想過死?”
“沒有,從來沒有,我隻想好好活下去。”
“為什麼?”
夏雨刮了刮夏雪的鼻子:“傻丫頭,人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那個晚上之後,夏雨覺得夏雪變了,先是她的眼神,她不再像剛見麵那樣了。剛見麵那會兒她能在夏雪眼裏同時看出好多種情緒來:她前一秒冷漠,後一秒傲慢,這中間還時不時夾雜著憤恨和少許憂鬱,轉換極快。現在的夏雪正常多了。再是她的笑容,雖然她的笑容裏還透著幾分不自然,但那勉強也能算得上是個笑臉了。不僅如此,她的行為也變了,現在在做任何事之前,她還會禮貌地問上一句:姐,我可以陪你嗎?
夏雨當然答應了,因為她知道有抑鬱症的人是需要關懷和陪伴的。這樣夏雪很快也就“知道”了夏雨的病情。她要讓夏雨誤以為她生病的秘密是被她跟出來的,而不是Ben告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