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二少爺誌淵那可是他二十歲人生中第一次出遠門的,一落腳就被上海灘的繁華所震撼住,街上洋氣的女學生,穿著露半邊白花花側腿的貴婦們,還有夜間燈火通明歌聲四起的舞廳,所有的可是盛過他在省城讀書時看到的百倍,於是便一心思的想著留下來。
宣夢蝶可是見得真,也就順水做了個人情,讓誌淵以讀書為由留在上海,並且住於她娘家。這一來,這個四太太艾美鳳再刁鑽可是對她言聽計從的了,有時還得討好一翻。而去年又再讓三少爺誌宏同她侄兒一起前往英國留學,如此的,她便成了艾美鳳要精心侍奉神明了。
說起誌淵,宣夢蝶可想起也有三年沒回娘家,是否選個日子得回去看看。於是邊走著邊問緊跟隨的彩雲,“你想回上海看看嗎?”
彩雲一個三十出頭的丫鬟,自從十歲被賣進宣府便一直伺候著宣夢蝶,她倆的感情也算是超越主仆了,“當然了,也已有三年沒見到老太太了,”又指著身上的白色針織開衫,“你看,這還是老太太的賞的,做工多好啊,穿了這些年一點兒都沒起球。”
宣夢蝶看她一眼,“嗯,這件也算是比二太太今年做的那件還精致些。”
“說到二太太,聽說昨晚大少奶奶又吐血了,看來也八成是癆病,才二十一歲,嫁過來也就四年,也就藥罐伺候了四年。”彩雲看著沒旁人,小聲的說著。
“活活的一個美人胚子,到頭來還是女兒家命溥的,隻苦了賢兒,三個少爺中,他為人最實在,隻可惜這婉兒同我一樣沒生一兒半女的,不過她是比我強的,至少賢兒是一心一意的和她過日子的。”宣夢蝶感歎著這本不該由她感歎的事兒。
彩雲見她這般,知道自己多嘴了,她扶著宣夢蝶進院子,走上兩三步後又再扶著上一座小小的如漢白玉石一般白淨的石拱橋,橋下的池子裏還殘留著幾處遲到而開放的荷花。“人哪,也就那幾年光景,還是有個好的身子骨最主要,你如今過得可是比她們個個都強,想要什麼,這兒買不到的,稍個封信回去,舅老爺不立馬派人給你送過來。再說你剛才說恩蕊時,在堂的人有那個敢出聲啊,老爺啊,心裏還是最疼你的。”
“你啊,就是這嘴甜,黃蓮一到你嘴裏也成了香甜的蜜糖!”宣夢蝶聽她這麼說,斷然笑起來。可又突然想著剛才在正廳裏的談話,“這恩心和冷心,可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就是,恩心一個人就一個大丫鬟,還帶兩個小丫頭,一個書童的,這年頭還有陪讀的書童;可冷心就一個奶媽和一個丫頭,還得她們自己在院子裏弄廚房飯菜,相差也太遠了。”彩雲倒上一杯茶給宣夢蝶。“老爺這些年都不問冷心,怎今天又想到她呢?”
“眼下不正是老太太過逝二十周年,他啊跟他母親感情特深,想著辦個念典,於是昨天就去了後院的西府,也就便瞧撞見了冷心在秋千上歎唱漢時憂曲:‘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胡地多飆風,樹木何修修。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唱得可是好,可聽的也過於哀怨些,當場他就大發脾氣一翻,回去算算冷心也已是二十九,要到三十光景了。”
“這啊,也怨不得冷心姑娘,老太太在時,雖不喜歡她,可也是過年過節的會帶著跟大夥一起過,可就老太太一過逝,就連過年過節也讓冷心自個兒單過了,這‘克星’的說法就也太重了。”
“所以啊,這柯文雪報應來了,取了個兒媳得了癆病,娘家又落魄得不成樣。哼,還信佛,想必佛家也是惱怨她的了。”宣夢蝶冷笑道。“不過老爺到不是因為這柯文雪的讒言,他啊,還是記恨著冷心小時跟他二叔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