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 / 1)

黃河之東,曹州城。

2008年7月底8月初。奧運會開幕式的前夕。距離馬騰被槍斃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距離晏五自殺的日子也已經過去了五年。距離曹州城武俠時代的結束還有一天。

這最後一天是留給我的。

太陽像抽風了一樣肆虐地照著大地,中午出奇地熱。聽不到蟬的聒噪聲,也聽不到城管趕小販的喝斥聲,柏油馬路都快被曬化了,吱吱地往外冒著油,鼓出一個又一個的氣泡——這劣質的馬路。在這條耗資完全不透明的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空曠得就像一幅詭異的後現代主義油畫。在油畫的盡頭,隻有我一個人,和熱得沒了精神的秋江幫窮。

我搬了一張桌子坐在路上,上麵放著兩個剛從井裏撈出來的西瓜。用手捶開一個,我抓起一把瓜瓤放進嘴裏,一股甘甜沁入全身。沒有塑化劑,不含三聚氰胺,有沒有轉基因尚不清楚。我放了半塊瓜給秋江幫窮,它本來熱得趴在桌子底下吐舌頭,一聞到西瓜的味道立刻來了精神,竄過來搖頭擺尾地吃起來,恨不得把狗頭都紮進去。

在一個西瓜吃完,第二個西瓜還沒來得及吃的時候,秋江幫窮一下站了起來,警惕地豎起了耳朵,嘴上沾的全是紅色的瓜瓤。我暗道一聲,來了。

馬路對麵出現了一條黑色的地平線,這條地平線慢慢前移,逐漸變成了一群人。炎熱的空氣扭曲著視線,把這群人拉扯得有些模糊。直到走到我的麵前,他們的嘴臉才基本定型。

這一群人有40多個,大都是城裏來的混子。染著黃毛,或是光頭,打著耳釘,或是唇環。裸露的膀子上基本都有文身,要麼文了一個“愛”,要麼文了一個“恨”,最多的就是文了一個“忍”。還有一個離我很近的光頭,他的膀子上文了一個“我愛瑉”,然後用一支箭穿了過去。那箭頭蓋住了一個“愛”字和半拉“瑉”字,怎麼看都是“我日”。

這群人在我麵前停下了,不足五米。在他們腳下有一條我畫的白線。秋江幫窮皺起鼻子,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威脅性的低吼。雙方對峙,陽光暴曬,沒有人再往前走動一步。

副縣長魯二炮抹著禿頭上淌下來的汗,揪著貼在身上濕透了的衣服,討好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房地產開發商,低頭哈腰的模樣就像電視上演的漢奸。他隨即換了一副麵孔,挺起碩大的肚子朝我吼道:“區明,你想幹什麼!”

我簡潔地答道:“攔。”

“你攔什麼你……”魯二炮的雙手像請菩薩似的指著身後的白胖男人說:“這是張總,市裏都接待過的,是大人物,我警告你不要在這搗亂……”

我眯起眼睛看著他們,我在觀察誰敢逾越腳下的白線。

魯二炮見我不答理他,臉上一陣抽搐,又說:“我警告你區明,暴力抗拆可是犯法的!”

“暴力抗拆犯法?”我把視線挪到了他那張肥臉上:“那貪汙犯不犯法?受賄犯不犯法?公款吃喝犯不犯法?玩小姐包二奶犯不犯法?要暴力抗拆犯法,你們都得淩遲處死,剁碎喂狗。”

“你,你,你……”魯二炮指著我一連說了三個“你”字,像嗓子眼裏塞了把驢毛。房產商耐不住性子,抬腿就要邁過白線。魯二炮一把拽住了他,哆嗦著說:“張總,你先別……”

後麵有一黃毛叫道:“我操,這小子誰啊!”

“我是你大爺。”我對著他們亮出了中指,緩緩朝下,猛地朝桌上的綠皮西瓜捅了下去。“噗”的一聲,直沒指根。熟透的西瓜接著炸開了一道裂縫,那青色的瓜皮有二指多厚。淌出的汁水順著桌角蜿蜒而動,流成了一道紅色的河。

看著他們錯愕的表情,我說:“看到地上那道白線了嗎?我隻說一次,這道白線,誰過誰死。”

魯二炮的臉頓時變成了死灰色,大厚黑紫嘴唇不停地顫抖:“刁……刁民!你給我……滾蛋!”

我笑了。我當然是刁民,雖然我上小學的時候寧肯不吃飯也不會上課遲到,上初中的時候還想著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但是,我不能滾蛋。如果我就這麼滾蛋了,那就代表著武俠時代的徹底終結。

我必須要讓它多存在一段時間。

哪怕,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