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蜜蜂園(1 / 3)

早在加利福尼亞地區還很荒蕪時,這裏就是一個蜜蜂園,北起白雪皚皚的內華達山脈,南達海洋邊緣。

無論蜜蜂在這荒野中飛到哪裏———穿過紅樹林,河流兩岸,瀕臨大海的斷壁和岬角,飛過山穀和平原,公園和樹林,草木茂密的深穀,或者飛上長滿鬆樹的山坡———穿過各種氣候帶,直到森林線附近,這裏開著各種鮮花供蜜蜂采蜜。各種花分成大大小小不同的區域,分布範圍很廣,一直綿延幾百英裏———花粉林區,花叢區,懸鉤子和野玫瑰的藤蔓區、黃金菊區、紫羅蘭區、薄荷區、線香石南和苜蓿區等,一年四節都有不同的鮮花在各地盛開。

但近幾年,耕地和放牧極大地破壞了這些曾經很壯麗的牧場,就像一場大火把幾萬畝的花園徹底摧毀了,最美麗的蜜蜂園僅限於懸崖峭壁上和極為偏僻的地方,另一方麵,大量開墾至少在植物種類上沒有得到適當的彌補;幽穀中野玫瑰叢裏的農舍附近隻種植了幾英畝的苜蓿,這裏原來是幾英裏長的各種野草原,草原裏點綴著美麗的玫瑰和金銀花;現在廣闊的高山灌木林帶上隻有幾小片兒果樹林和橙子園。

在三至五月這三個月裏,加利福尼亞的中央大平原是一個蜂花盛開、連綿不斷的花園,花的種類異常豐富,從頭走到尾大約有四百多英裏的距離,你的腳每一步都會踩到上百朵花。薄荷、劍蘭、粉蝶花 (叢林草)、靈泉花和無數的菊花密集地生長著,即使拿走百分之九十九,大平原依舊是繁花滿地,還是加利福尼亞的大花園。重重疊疊、互相依偎、甜蜜亮麗的花冠像日落時的天空一樣閃著自然的光輝———明亮的薩克拉門托河從北麵的紫色和金色花園中間奔湧下來,聖華金河從南麵下來,而且許多支流從山上與主河流成直角流淌下來,河岸上的樹木將整個平原分割成許多塊兒。

沿著河流有一長條地勢較低的灘地,越到山底越寬,這裏生長著三到八英尺粗的高大橡樹,它們在草原一樣的開闊地上投下令人舒適的樹蔭。水邊附近有一條繁茂的熱帶叢林,生長著野玫瑰和布滿荊棘的灌木以及各種藤蔓植物,圍繞和交織著柳樹和榿木的樹枝和樹幹,樹枝在濃重的花彩上來回擺動。相對幹燥的草原上的花已枯萎、結籽兒後,野蜜蜂依然在這裏快樂地采蜜。盛夏,“黑莓”成熟時,印第安人從山裏享用果實———男人、婦女和孩子排著喧囂的長隊過來,鄰近的農民也常常跟著一起來采集這些美味的野果,盡管他們的果園到處都是成熟的桃子、杏子、油桃以及無花果,藤蔓上結滿了葡萄。雖然這些富饒、粗糙的河床與平坦、無樹的平原差異顯著,但是它們總體上沒有明顯的界線,除了山脈突起以外,整體看上去就是一片連綿的花地。

當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加州蜂園中最廣闊、最規則的中央花園,就覺得它似乎就是一整塊兒朦朧地消失在遠處的植物金礦,和我腳下的山麓小丘有顯著差異。

我從海岸山脈東坡下來,穿過劍蘭和羽扇豆園,繞過許多吹著微風的小丘和蓋滿灌木的海岬,趟著水來到花園裏。地麵上不是青草和綠葉,而是覆蓋著燦爛的花冠,它們有的腳踝深,有的齊膝深,從山麓小丘一直延伸到五六英裏以外。這裏有百喜草、麻迪菊、藤三七 (落葵薯屬藤類植物)、包柔氏螺旋體屬、金菊、沙紫苑、膠草屬植物等,花草深淺不同的黃色混合著山字草、直果草和月見草 (俗稱夜來香)的紫色緊密地聚集在一起,精致的花瓣吸收著生命的光束,不反射任何閃爍的輝光。

因為經過長期的極度幹旱期才進入雨季,大部分都是一年生植物,它們都是同時湧現,並且花也開在距離地麵的同一高度,隻是偶爾會有略高的鍾穗花屬、釣鍾柳和鼠尾草植物群 (唇形科地中海草本植物;南歐丹參鼠尾草屬)的花朵———薄荷之王,伸出大體平整的表麵。

不論朝哪個方向閑逛,每走一步,都有數以百計的快樂喜陽植物洗刷著我的雙腳,就像在趟過液體的黃金。空氣是芳香的,雲雀唱著讚歌,我往前走時,它會展翅飛起,然後落入視野之外的花草地中,無數野蜂在低空中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單調,但是像每天的陽光一樣永遠清新和甜蜜。相當多的野兔和黃鼠出現在淺灘上,一小群一小群的羚羊不時地出現在視野中,從略高的地方好奇地張望,然後迅速優雅地跳開。但是我發現它們跑過的地方沒有踩碎的花朵,當然也沒有任何野生動物腳印和牙齒破壞過的痕跡。

在向北漫步的過程中,在這偉大的金色日子裏,我觀察過周圍數不清的生命,傍晚來臨時,我幾乎可以在任何地方休息。我有多美的植物床啊!醒來時經常發現幾種新物種正俯下身來麵對麵地看著我,這樣我的研究起床前就開始了。

大約五月一日,我開始往東走,穿過圖奧勒米和默塞德河河口之間的聖華金河,當我到達內華達山脈的丘陵地區時,大部分植物都結了種子,變得像幹草一樣。

大平原上一年四季天氣溫暖,氣候溫和,除了特別的春季,供蜜蜂采蜜的花從來不會完全缺失,春季是一年一度的複蘇季節,這是暴風雪季節,通常從十一月中旬或十二月初的時候開始。六個月前落在幹燥、清潔地麵上的種子就像放在穀倉裏一樣,立刻開始張開寶貴的生命。地麵原來的棕色和紫色,以及前一年死亡的植物開始被綠色的苔蘚、地錢和無數嫩葉所取代。然後,一種種植物開始開花,綠色漸漸被黃色和紫色所覆蓋,這個過程會持續到五月份。

“雨季”絕不是一個雲雨連綿的陰暗、潮濕季節。從十二月到次年三月,或許在北美甚至世界上任何其它地方都不會一直擁有這麼溫暖、有助於植物生長的陽光。根據我一八六八至一八六九年冬、春兩季的筆記記載,那時每天都出門考察,在圖奧勒米和默塞德河之間的平原地區,我發現這個季節的第一場雨是在十二月十八日。一月份隻有六個雨天,即下雨的日子;二月份有三天,三月份五天,四月份三天,五月份三天,這就是所謂的雨季,大約是一個平均數。這個地區的普通暴風雨幾乎不怎麼冷或猛烈。在固定的天氣裏,風從西北方向刮過來,然後順時針轉到相反的方向,天空逐漸均勻地布滿雲層,然後就開始很規律地下雨,常常連下好幾天,溫度維持在四十五至五十度之間。

這個季節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雨水來自西北方向,從阿拉斯加、不列顛哥倫比亞、華盛頓和俄勒岡州東南海岸上來,盡管在循環暴風雨時節,當地刮的是東南風。三月二十一日,當地下了一場來自西北的大暴雨。一片彎眉一樣的巨大雲朵開始升起,在花園上空發出震耳欲聾的雷聲,突出的前端在強烈的陽光照耀下變成白色和紫色,溫暖的雨水像瀑布一樣從豐富的噴泉中傾瀉下來。打到了鮮花和蜜蜂,淹沒了幹枯的河道,像那些內華達山區所謂的 “大暴雨”一樣突然淹沒。但是,不到半個小時時間,天空中山脈一樣陰沉的雲層已經蹤跡不見,蜜蜂好像恢複了精力一樣繼續飛來飛去。

到了一月底,有四種植物開花,五六種苔蘚已經調整盔狀花瓣,處在最佳生長期;但花朵數量不夠充足,還不能大幅度影響嫩葉整體的綠色。紫羅蘭在二月的第一周開花,到二月底,平原上比較暖和的區域已經一片金黃,開滿了有無數有紋路的菊花。

到了真正的春天,陽光變得更加溫暖充足,每天都有新植物開花;隨著蜜蜂的增多,嗡嗡聲更加優美、空氣的味道也日益芳香。地麵上的螞蟻和鬆鼠正為夏季的工作做準備,一邊揉搓著僵硬的四肢,一邊在門前的稻殼堆上曬太陽,蜘蛛正忙著修補舊網或者編織新網。

到了三月份,植被在高度和顏色上都增加了兩倍以上,春美草、馬齒莧、大型白色劍蘭和兩種叢林草都開了花,加上大量的黃菊花,高得能夠在風中彎腰,展示出影子的搖擺波動。

四月裏,植物的生長總體上到達頂峰,平原上各處都覆蓋著緊密的、開著紫花和金色花冠的長絨毛般的草。到四月底,大多數植物的種子已經成熟,但沒有落下來,菊花上無數花冠狀的花被和環生的殼狀鱗苞似乎仍在盛開的樣子。五月,蜜蜂隻能在地勢較低的地方找到幾種百合科植物和野蕎麥。

六至九月這四個月是休眠季節———幹熱的季節———緊跟著是十月,在一年中最幹旱的時期,花期第二次爆發。再往後,死去植被的莖葉像被放在烤箱裏烘烤一樣漸漸萎縮,變成腳下的塵土,菊科草是一種很不顯眼的細長植物,一般六英寸到三英尺高,突然一片片地出現在幾英裏的範圍內,就像四月花期的複蘇。我曾經在一棵菊科草上找到三千多朵花。它的莖葉非常纖細,生長在絢麗的花朵中間,以至於離幾碼遠都看不到它們。傘形花序和花盤都是黃色的,雄蕊是紫色的,傘形花序的紋理華麗而柔軟,就像花園裏的三色堇花瓣。盛行風將花序都轉到東南方向,因此,麵向西北時,我們與花麵對麵了。據我估計,這種小植物,最後裝扮平原的燦爛菊花,是最有趣的。它的花要開到十一月,和兩三種堅韌的野蕎麥一起把開花期一直延續至十二月份到次年一月的春季花期。因此,雖然主要開花和采蜜季節隻有大約三個月長,但是在炎熱無雨的月份,盡管花期很短,還是沒有斷開。

沒有人知道各種野蜜蜂在這個蜂蜜園裏生活多久了;也許從冰川期即將結束時,大部分現有的花占據這塊土地時就開始了。據說,加州的第一批棕色蜜蜂於一八五三年三月到達舊金山。蜜蜂的主人叫謝爾敦,他在紐約從一個阿斯平沃爾 (巴拿馬港市科隆的舊稱)人那裏買了十二個蜂箱。在舊金山登陸時所有蜂箱的蜜蜂都還活著,但是,到了聖何塞就隻剩下一個蜂箱了。這些小移民在聖克拉拉山穀富饒的草地上蓬勃發展和繁衍生息,第一季就分化出三個蜂群。不久蜜蜂的主人被殺,在解決遺產過程中,其中兩個蜂群被拍賣公司分別拍出了一百零五美元和一百一十美元的價格。不斷有蜜蜂從巴拿馬地峽輸入進來,雖然為了確保成功付出很大努力,但是,通常會有一半左右的蜜蜂死在途中。一八五九年,有四個蜂群安全地穿過平原,蜂箱放置在貨車的後部,下午停下來把蜜蜂放飛,讓它們在附近花最茂盛的地方采蜜,以便天黑前蜂箱關閉時它們能夠飛回來。

一八五五年,從紐約來的蜂蜜到達這裏兩年以後,從聖何塞運來一箱蜜蜂,在中央大平原上放飛。盡管這裏花蜜非常豐富而且早些年的蜂蜜價格昂貴,但是這裏的蜜蜂養殖並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移民過來的居民中來到這裏之前有機會學過養蜂知識的人有時會養幾箱蜜蜂。但是,羊、牛、糧食、水果仍是主要產業,因為這些行業不需要什麼技術和照料,而且利潤更大。一八五六年,蜂蜜售價從每磅一點五美元升至兩美元。十二年後,價格已下降到每磅十二點五美分。一八六八年,我在聖華金河上的大牧場裏和一幫吃相狼狽的剪羊毛的人坐在一起吃飯,農場上養了十五到二十箱蜜蜂。主人告訴我們不用舍不得吃桌上的大盤蜂蜜,因為這是他給我們的最便宜的東西。然而,在徒步旅行過程中,我在中央峽穀從來沒有見過像加州南部各縣這樣普遍而又精心管理的養蜂養殖場。所生產的少量蜂蜜和蜂蠟就在家裏消費,幾乎算不上是農場的初級產品。從粗心的主人那裏逃出來的蜂群在尋找合適家園時要經曆一段疲憊而困惑的時期。大多數都會到山脈的丘陵地帶,或者河流兩岸的樹上,那裏會找到一些有空洞的原木或者樹幹。一個朋友在聖華金河上外出打獵時,遇到一個隱藏在河邊高草裏的陷阱,他坐在井邊休息。不一會兒,他突然注意到一群憤怒的蜜蜂在頭頂上嗡嗡地盤旋,才發現自己原來坐在了蜂巢上,那個蜂巢裏有二百多磅蜂蜜。出了薩克拉門托和聖華金河寬廣的沼澤三角洲,據說這些小流浪者會在燈芯草叢或者結實堅韌的草叢裏構築巢穴,對於惡劣天氣隻是略微起點兒保護作用,每年春天都會有被洪水衝走的危險。但是,它們卻擁有了進入廣闊新生草原的獨有優勢。

中央大花園的目前情況和我繪製的草圖已大不相同。二十年前,金礦已被開采殆盡時,財富探索者———不是家園探索者———大都把目光從金礦轉移到富饒的平原上,很多人開始不平靜的在荒野裏做農業試驗。把一車木材運到某個開闊的荒野裏容易找到水源的地方,並在那裏建造一個粗糙的箱式木舍。然後,買一套多鏵犁和一打兒野馬駒,每匹十至十五美元。幾百英畝土地很容易就翻起來,好像多年來土地一直在被耕種一樣,堅韌的多年生草根幾乎完全沒有了。這樣,一個農場就建起來了,以這些木製的棚屋為破壞中心,野生植物群以越來越寬的圓圈消失。但是,主要的破壞者是牧羊人,趕著成群的帶蹄 “蝗蟲”,像大火一樣席卷地麵,徹底蹂躪每一根躲過犁鏵的植物,好像整個平原就是一個沒有柵欄的農家園地。但是,盡管有這些破壞者,上千個蜂群還會在這裏放養,因為每一隻蜜蜂都在采蜜。大部分受抑製的蜂花仍然能覆蓋各季,因為大多數都是一年生植物,其中許多植物並不為羊或者牛所喜歡,而它們的生長速度很快,使它們在尚未來得及遭受任何踩踏之前就能夠成熟、結籽。這樣就能保持地麵芳香,物種延續,隻不過是壯麗荒野的一個啟示性預兆。

遲早,整個壯麗的山穀地區會被開發成一個園地,現在注入大海的富饒高山河流將來也會被灌溉到每一塊土地裏,發展成繁榮的城鎮、財富與藝術,等等。那麼我想即使是植物學家,很少有人會對消失的原始植物感到悲哀。與此同時,隨著廢物的產生,會出現一幅可悲的景象———對無辜生命的殘酷破壞———可憐的太陽將被迫目睹這一切。

由於土壤、氣候、濕度、光線等的差異,海岸山脈的蜂園比大平原的持續時間更長而且種類更多。一些山脈高四千英尺,在樹木繁茂的地區會出現大量各種各樣的小溪、泉水和沼澤等,而陽光充足的開放公園和不同高度山嶺環繞的峽穀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候和日照時間,擁有各種植物物種成長所需要的不同條件。

首先,靠近平原的是一座座平坦的小山,生長著各種豔麗的植物。這些植物和平原上的植物隻是稍微有所不同———就像平原的邊緣已經升高,彎曲成平緩的山穀,上麵生長著各種花,隻是弱化了它們的繁茂,這裏增加了新物種,如山丘羽扇豆、薄荷和劍蘭。從山坡上望去,色彩非常美;一塊塊紅的、紫的、藍的、黃的和白的花草,不同顏色間界限很模糊,從稍遠的地方看上去像一張彩色的分區地圖。

再往高一點兒是公園和灌木叢區,這裏有橡樹,大多是常綠樹,分布得很稀疏,生長著三到十英尺高的茂密灌木叢;幾種熊果屬植物和美洲茶灌木叢雜亂無章地纏繞在一起,中間還夾雜著鼠李、紫荊、叢林豌豆、櫻桃、唐棣和火焰草,在寬闊的地方還有許多虎耳草 (被子植物)、三葉草、薄荷和靈泉花等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