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一天,我們連懷舊的心都失去。
這個下午,手上掉了一塊肉。連創可貼都被血跡滲透。但不動它,倒也不是很痛。就像有些往事,擺在記憶深處,便相安無事。一提起,總是勞心又傷神。可要是真的遺忘了,又總還是遺憾的。倒不如,一次都翻出來,寫在紙上,做個備忘。縱使來日忘得一幹二淨,與之相絕,也終歸還是留有餘地的。
也算是周全了。
不良生這本懷舊散文集出版的時候,也恰逢我當年那一本“矯揉造作”的《時光與少年都已沉舊》再版。他比我有耐心,是在一個真正越過了年少時光又剛好記憶尚鮮的年紀來寫這樣一本書。不像我,一身稚氣又假裝成熟的時候,寫了幾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章,生怕自己忘掉年少的一絲一毫。
而今,我依然熱愛自己當初的矯情,畢竟那一份矯情十分真摯,做作但並不虛偽。十八歲懷舊,不嫌早。八十歲懷舊,也並不老。每個人都應該有一顆念舊的心,才好。寫這篇文章的時候,身邊的幾隻狗忽然停止了吼叫,一一順服地在床上或地板上睡倒。
不良生的那篇《聲色》我以為寫得最好。但總讓我想說點什麼的,還是寫父親的這一篇——《他》。大約是我與他年少的經曆,有共通的地方。而男孩與父親的關係,又總是那麼微妙。
幼年見慣了父母撕心裂肺的爭吵。每一次,他們都恨不能用盡世上最惡毒的語言來詛咒對方,恨不能對方去死。可是,去年春節的時候,母親心髒突然有些不好,姐姐不在,我也不在,隻有父親一人。他第一次感到絕望。也是第一次當著我與姐姐的麵,哭得像個少年。
也是年紀漸漸大些,我才覺得自己開始懂他。懂他的蠻橫、凶悍,也開始知道一些他慣於隱藏和掩飾的脆弱、無助。而他的衰老也逐漸帶走了他盛年時候的戾氣,連同我少不經事的時候對他仿佛要與日俱增的恨意。
現在,我常常會想的是:他們再如何爭吵,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可又分明記得小時候,每每見到他們歇斯底裏的時候,總是盼著他們趕緊離婚才好。可是,離了婚又怎樣呢?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也永遠無法改變的。用不良生的話說,“他與母親,終究是我在這個蒼茫的人世間,最親近的人”。
期待不良生的處女作早日麵世。他的散文比很多人都寫得好。
當然,也比我寫得好。我想,它會讓你感同身受,有所獲得。
手上的創可貼弄髒了。該去換了。
王臣
二〇一三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