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又去看鬧鬧,遠遠地,聽到一陣樂曲傳來,輕柔哀婉,像是雲南的民族樂器葫蘆絲。我越走越近,果然看見一個中年男子在吹葫蘆絲,他麵對著的,恰恰是埋葬鬧鬧的地方。我奇怪,這人為什麼單單選了這個地方,來演奏這麼憂傷的曲子,好像是專門為了我,為了鬧鬧。我不語,靜靜地立在他身後,聽他演奏。他神情專注,全然沒有察覺有人旁聽。等到一曲終了,我對他說:“你演奏得真好,謝謝你!”他這才看了看我,謙遜地微微一笑。我又說:“我想請你再吹幾個曲子,獻給我的朋友,我的親人,可以嗎?我給你錢!”他卻搖了搖頭:“我是在這兒練習,不要錢!你想聽什麼曲子?”說著,攤開了麵前的樂譜,讓我隨便點。我從心裏感激他,點了一首《思念》。葫蘆絲又“嗚嗚”地響起來,樂曲幽咽低徊,像耳畔輕聲絮語,像含淚的喃喃訴說,像牽心動腑、千回百轉、柔腸寸斷的思念!
(發表於2007年1月3日《北京晚報》)
聽海
我是搶在台風之前到達青島的。在北京就聽到天氣預報說,台風將在今天傍晚登陸青島,心裏便遲疑,我這個年紀,已經不適合“奔赴抗洪救災第一線”采訪了,剛剛經曆了北京六十年一遇的水災,卻又鬼使神差地到青島追趕台風,這次“度假”的時間、地點豈不是太荒唐了?可是機票已經買好,青島方麵也已經訂好了賓館,安排了人接機,若要取消這個行程,又怎麼說得過去?隻好走一趟了。
飛機晚點,到達青島己近黃昏,來接機的司機小高等候多時了。我問他台風到了沒有,他說,還沒有,這邊兒已經作好了抗洪準備。“大姐您看,天兒陰上來了!”我看看車窗外,潑墨般的烏雲正從天邊湧上頭頂,暴風雨就要來了。
賓館在遠離市區的一個海灣。我隨著小高踏進大堂,走進電梯,上了七樓,一直到房間門前,都頭腦木然,毫無旅遊觀光的興致。但當房門打開,我朝著明亮的落地窗走去,猛然映入眼簾的竟是浩蕩的大海!我被驚醒了,精神立刻振奮起來。海濱的賓館自然是建在海邊,這並不意外,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它和海竟然挨得這麼近,窗外就是海,站在陽台上,極目遠望,海天相接處是一條弧形的虛線,那是半個地球的輪廓!
當晚,台風如約而至。大海瘋狂了,掀起滔天巨浪,像水牆似地向前壓過來,重重地拍打在岸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我所在的賓館仿佛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島,隨時都會被撕裂,被吞沒!我不禁悚然,關緊窗戶,拉上窗簾,熄滅了所有的燈,卻依然難以入睡。窗外,大雨滂沱,狂風呼嘯,大海傾覆,教人如何安眠?突然想起“驚天地泣鬼神”這幾個字,過去在文章裏寫到過,並沒有真切的體會,現在倒是身臨其境了,整整一夜聽著萬千頭怪獸狂吼,真個是“驚天地泣鬼神”!
天亮之後,風息雨歇,沒想到台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大海又恢複了緩波抒浪的常態,隻是水變渾了,像是黃河。吃過早飯,小高陪我到海邊走了走,路燈倒了不少,棧橋也被掀翻了,紮著鐵釘的木板散落在沙灘上,一些工人正在收拾。小高說,這次台風,咱這兒隻是掃了點邊兒,不算大。聽那語氣,波瀾不驚,真是海邊經過風浪的人。我說,幾十年來,我到過中國的黃海、東海、南海,也到過外國的黑海、紅海、地中海,甚至遠涉大西洋,領略過各具特色的海洋風光,卻惟獨沒有經曆過台風,這次總算見識了,彌補了一項缺憾。我喜歡大海,沒有白來!
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回到賓館,正走在七樓的樓道裏。這時,忽聽得身後有人答話:“大海?大海在哪兒呢?”
我回頭看去,見是一位身穿黑色短袖衫的中年女性,正朝這邊走來。
“窗戶外邊就是啊,”我隨口說,“你的房間沒有嗎?”
“沒有……”她茫然地看著我。
明白了。海濱的賓館,並不是所有的房間都朝著大海,也許是為了省錢吧,她訂了背陰的房間。可是,大老遠地趕來,就是為了看海的,她顯然已經迫不及待了,入住的第一時間就要看到大海,大海在哪兒呢?
我笑笑。打開自己的房門,說:“來,到我這兒來看吧!”
她並不推辭,匆匆走進來,就像我第一次進這個房間一樣奔向窗前,驚奇地望著麵前的大海,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感歎:“啊……”但也僅僅待了片刻,便轉過身,朝我說聲“謝謝”,又匆匆跑了出去。我沒有來得及問她從哪兒來,更不知道她是做什麼的,這些似乎都不重要,“相逢何必曾相識”,大家都是來看海的,在大海麵前,無論什麼年紀的人,都天真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