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很好。所以，他也不想客套地問：你好嗎？
看著張百剛，過去的回憶如潮水湧出，廖紫娟還是有點心酸。
不，不能讓他看出她的脆弱。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武裝起來：
“嘿，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我剛剛在送喜帖，喏，正巧，這份空白的給你！”她不帶感情的聲音，有耀武揚威的味道。
這是報複……
他打開喜帖，但裏頭的字像群魔亂舞般。他要煩心的事太多了，他來找昔日戰友李雲僧，是來向他道別的，他已經自動請辭，今天下午，就要飛往上海……未來的命運如何，他並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
蘇菲亞看到範秋麗寫來的信，勃然大怒，而陳董那一迭照片，竟也在他同意自動請辭後，進入了蘇菲亞的眼簾。對待感情，蘇菲亞確實像將門虎女，她慶幸自己還沒跟張百剛真正踏進結婚禮堂，隻是訂婚而已，一切可以不算數，離開並不麻煩。她決定，不要生下他的孩子……
“噢，恭喜。”他看著她，意味深長地說：“嘿，男人很壞的，要小心啊。”
“那你什麼時候結婚？也發喜帖給我吧。”她笑得很僵硬。
“我不會結婚了。”他苦笑著：“不用問我為什麼。”
“啊？怎麼會？”她忽然像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怎麼會……對不起，我……”
“一言難盡。大人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複雜。真的，要小心喔。”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像很多個往昔一樣。她呆呆地站在他麵前，仿佛又回複成當初那個無助的少女。
我不是故意要報複你的……她的心剎那間軟化了，她在心裏暗暗地這麼說。
“碰到你真巧，我是來道別的。下午，我就不在這個都市裏了……”他說：“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幸福。”
張百剛看來很憔悴，但他的眼神仍是那麼誠懇。
那一刻，她竟原諒他了。
9
那是一個晚霞燦爛的黃昏，夕陽把維多利亞港染成一片玫瑰紅。兩岸的燈火同時亮起，更把水色塗抹得繽紛豔麗。晚風涼爽極了，拂在臉上，輕輕柔柔，再怎麼樣的疲憊都會因而消散。
在天星碼頭搭上渡輪之後，小婉一路蹦蹦跳跳，拉著郭素素的手說：“媽咪，好漂亮！好像水裏麵開滿了玫瑰花一樣！”
“你看！那朵雲是貓臉耶！”
南方城市常常豔陽高照，但這樣舒爽宜人的好天氣不多。郭素素閉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來這裏工作一年了，拜免稅之賜，不少海峽兩岸的客戶都願意把資金轉過來，讓她的業績還過得去。此地處處以績效掛帥，同事之間沒什麼人情味，純粹是個無情的金融戰場。但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好處：沒有人會調查她的來曆，受西方教育的人也不愛打探別人隱私，這使她免於受各種流言困擾。工作就是工作，誰的業績好，誰就能夠生存。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裏收到了一則長長的簡訊：
好久不見。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打聽到你的電話。
我想告訴你我的決定。說也好笑，仔細想來實在不確定愛不愛，隻知道和他在一起已經是習慣了。我一直不快樂，也不想繼續麵對他的不快樂，事實上我永遠無法原諒他的背叛。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我已經決定離開他，過我真正想過的日子。
你信守了你的承諾，而我也是個守信用的人。如果你願意，回到他身旁吧。
惠敏
好久好久，她呆呆望著，紫嫣紅的海麵，麵無表情，回不過神來。
“媽咪，你怎麼了？”
“沒……沒有。”
是的，有好一陣子，她好想回到他的懷抱，好懷念他的體溫、他說話的聲音，滿溢月光的小漁港……每個想念他的夜晚，她都難以抑製地任由淚水爬滿自己的臉龐。
然而她要麵對的，是無數城牆，現實的城牆、心裏的城垣，一垛高過一垛。人是對的，但相遇的時間不對，又能怎麼樣呢？她已傷痕累累，無法承受，無法回到過去的陰影中。
雖然，她還是愛著他，但是她無法麵對這樣的承讓。雖然她麵對過愛情選擇上的挫敗，心裏卻還存有一種驕傲：這世上的一切，獨有愛情不能承讓。
也許……將來某一天，緣份會再把他們緊緊相係在一起，她仍期待著。但那必須由他坦然張開手臂，向她走來。她隻是歎了口氣。她跟他在一起是快樂的，那是她人生中一段美麗的故事，隻可惜，一切像租來的一樣，時間一到，不得不還回去。
小婉還是看到了她的憂傷。“媽咪，有什麼煩惱的事嗎？”
“沒有……我隻是在煩惱，晚上要吃什麼呢？”
不知不覺，渡輪已行到對岸，她們隨著一群人魚貫下了船。小婉說，晚餐想吃墨魚丸河粉。
“好啊。我們現在就去。”
何況她的手裏，還握著一隻溫暖的小手……
郭素素咬緊牙根，遞給小婉一個微笑。她和紀惠敏一樣，決定過屬於自己的平靜人生。
郭素素默默刪掉了那則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