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貼著他的耳朵稱讚他,說每次來總是好愉快,謝謝他的邀請,末了附上托辭:“再不回去,我媽會生氣,改天再來陪你喔。”

陳董抓著她的手,在自己掌心摩娑,舍不得放。

“那你替我送宇心出去吧。”陳董對張百剛說。

到門口的一段路,隻有五十公尺。他在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迅速地,所有的心酸回憶全壓了上來,紫娟竟然覺得舉步維艱,心髒仍然狂跳不已。

心酸的是,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她曾是他丟棄的玩具?

“是你吧。”他小聲說。

紫娟看著他。一看見他的眼睛,她的腦海裏還是會浮現從前的種種。在那麼辛苦而孤單的歲月裏,他像拯救灰姑娘的王子般,拿著一隻她想象中的玻璃鞋,讓她擁有一些華麗的想象。那是她自己願意的,她發現,她已經不怪他了。

她低下頭,努力吸住鼻子,淚水才不會掉下來。

“是我。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她說。

“你的電話號碼還是一樣嗎?”

他這麼問,表示他根本沒有打過。

她經過了這麼多變化,而他渾然不覺,甚至不關心。

為什麼一個人以為是天長地久的愛情,他卻可以那麼不在乎?這是她永遠搞不懂的一件事。然而,在這個時刻,明白了這一點,反而使她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對他並沒有任何虧欠,也沒有任何借口可以回頭。

“我換了電話。”紫娟說。

“你怎麼回去?要不要我送你?”

“我剛打電話叫了出租車,過幾分鍾就來了。你隻需要陪我再往前走一段……”這是最後一段路了吧?

“嗯。”

別墅在近郊山上,萬籟俱寂的夜裏,隻有那燈火通明的房子,像黑絲絨上閃閃亮亮的鑽石。黑暗中,還可以聽見正在互道再見的客人們大聲喧嘩。附近沒有路燈,兩個人站在山路旁,靠著從豪宅透出來的一點餘光,勉強可以看到彼此的輪廓。風冰冷又猖狂,紫娟把大衣的領子拉得很緊。

“你變漂亮了。”他仍然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她,好像他們之間的感情,從來未曾有過任何變化。

他也沒有問起讓她傷心的事情。

或許那件事,對他來說,並不值得記憶。被回憶點熱的心,此時已經降到了冰點。她很清楚地知道,她的心也死了。

“謝謝。”

她客氣得像個陌生人。

有道車燈的光束慢慢接近,紫娟瞇起眼睛往前看,是她叫的出租車。

“把你的電話留給我。”他的語氣,介於要求和命令之間。

“我不想了。”忽然間,她回過頭麵對他,右手手掌高高舉著。手掌停在空中,仿佛一隻即將襲擊獵物的鳥。張百剛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她的手在接近他臉龐的地方忽然停了下來。

一抹奇異的微笑從她嘴角迸開,紫娟緩緩把手放了下來。

“我本來是想打你一巴掌的,讓你知道,我吃了不少苦。不過……因為我曾經愛過你,我還是舍不得這樣對你……”

當車子在她旁邊停下時,紫娟飛快地在他臉頰上一吻,“這一切都還給你。謝謝你教我的,好難學的一堂課。”

這時,被她藏在眼眶裏的淚水,嘩啦嘩啦地滑落。

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他哭泣。

當車子掉頭駛過他身旁時,她看見,這麼一個冷漠的人,也正用他的衣袖拭淚。他是為她掉眼淚嗎?還是隻因為他心情不好?

她阻止自己再往下想——這一切,已經不關她的事了。過去的戀愛,就像落下的葉子,不關樹的事了。

11

張百剛不是故意忘記這一切的。隻因這一小段感情事件,就跟以前那些在他生命中來來去去的女人一樣,他都曾真心付出過,但是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變成永遠。在他的人生裏,“永遠”顯然並不那麼重要。尤其,跟他這天遭遇的事情比起來,一段逝去的感情,根本無足輕重。

宴會前的這個中午,陳董把他叫進辦公室,把一大迭文件丟在他麵前:

“這是什麼東西?你同意的?你憑什麼同意?這是公司資產,你可以授權私下賣給別人?你這麼做,人家會說我掏空公司,圖利私人,你知道嗎?為了這件事,我被一個股東檢舉,可能會引起大規模調查,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這是誰的公司?”

張百剛一看,正是陳琳找他處理的上海土地買賣事件。

“這土地賣給……陳琳女士的公司。”張百剛說:“她說……這家公司是您和她一起開的,她會自行向您報告……”

“我不知道有這件事!”陳董矢口否認。他的臉色脹紅,看來正在盛怒中。張百剛始終搞不懂,他的憤怒是否隻是他精湛的演技之一。

“我曾經將報告送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