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遇到一個人之後才開始發現,自己的心裏有一個空缺的地方,開始期待有人來填補,或者發現自己原來非常非常孤獨,那就是你逃不過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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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僧被派到位於新興商業區的證券分公司當負責人,剛上任那天,收到好多花籃。

其中,有他過去的同事送的、有上司送的,花團錦簇。從入門口一直擺到走道,塞滿了新裝潢好的辦公室,一片喜氣。

他一走進來,員工們列隊歡迎,人人臉上堆滿笑容,他也一派誠懇地和大家握手致意。

他勉勵自己,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充滿改革朝氣,像一個有魄力、值得被信任的主管,然而,無可避免地,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也越來越覺得臉部的笑肌不聽使喚,一直想罷工。

隻要四下無人,幾秒鍾內,他的表情就會陷入呆滯。

一個笑容甜美的女同事把花送到他麵前。“經理,這盆應該是你的好朋友送來的吧。請問要放哪裏?”

他看了看送花者的署名惠敏。是他的妻子。

多虧她還很細心地訂了一盆盆景,大概是想給他一點驚喜吧。這盆盆景裏種著俗稱“發財樹”的綠色植物,上頭還綁著小小的紅絲帶,土壤上鋪著紅褐色的發泡石,盆子中央放了一個金元寶,元寶上還有“財源廣進”四個字。

李雲僧苦笑了一下。嗯,這的確是惠敏的風格。

惠敏是個務實的女人,向來不喜歡花,“花真麻煩,開沒幾天,謝了就得丟掉,還要花錢買垃圾袋,真讓人討厭!”

李雲僧三天前才把調任新公司的消息告訴惠敏。其實,一個多月前他就已經知道了,一直放在心裏沒講,是因為他打從心底不認為這是一個值得宣布的好消息。事實上,他相當排斥這個職位,一聽到這安排時,他的心就涼了一截,遲遲說不出話來。“這不是我想要的位子。”他想這麼咆哮。隻是不管對任何人,他都沒有把真實情緒表露出來。

“我來就好。把它放在角落好了。”發財樹就算很久不澆水,也一樣長得綠意盎然,並不麻煩他照顧。

就像惠敏,從來不麻煩他照顧,是一股讓他很安心的力量。雖然在事業上幫不上什麼忙,但總是把家裏料理妥當,安分地守在屬於她的角落裏。

她應該是個九十分的賢妻。

扣掉的那十分,算是不解風情吧。她不是鮮花,是盆景,隻有一種很固定的姿態。

這麼熱鬧的場子,恐怕隻有他知道自己不開心。

這不是他想要的位子。

本來,他是最有希望升上副總的青年才俊。同事們也認為,理所當然該是他,都等那麼多年了。去年,他孔融讓梨,主動向董事長推薦比他資深的蔡協理更適合那個職位,反正他還年輕。沒想到,幾個月前,一紙人事命令下來,他被外放了,被趕出權力核心。

職位上雖然還加上了“資深”兩個字,薪水也象征性地調高了,不過,明眼人都知道,他被打敗了。一被外調,想再回到權力核心,恐怕遙遙無期。

打敗他的,還是他最好的朋友大學畢業就一起進入這家證券公司的張百剛。

他從來沒有把張百剛當成對手過,工作上一有難以解決的問題,張百剛總是第一時間來找他商量,所有他做過的決策都有李雲僧的參與。兩年前他手下一個期貨交易員違反規定代客操作,虧了錢客戶不認帳,捅出了婁子,也多虧他平時的幫忙,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度過考驗。唯一比他強的,恐怕隻是長得比他好看這一點。從念高中的時候開始,嘴角總是往上揚的張百剛就很有女人緣。

在很多人的口中,張百剛都是個花花公子,三十六歲,還不肯走入家庭,實在是因為女朋友太多,擺不平。

與張百剛同事十年,每一兩年總會出現一次,某個女人滿麵愁容地來公司等他下班,說有事要告訴他,李雲僧此時都得掩護張百剛開溜,代替他去應付那些女人。雖然在感情上始終沒看他專心過,但在工作上他卻定性十足,和李雲僧一樣,一直待在同一個公司,接受公司栽培,最大的變動頂多就是職位上的輪調而已。

他們的長官總是知人善任。每次有專業上棘手事件要處理,都是李雲僧臨危受命;需要公關應酬或談判,出麵的都是張百剛。如果對方派出的是女性主管,張百剛一出麵,多半能相談甚歡,棘手難事都會迎刃而解。公司若要招待大客戶,他也常奉命出馬安排娛樂活動,讓賓主盡歡。

張百剛就是有女人緣,大老板陳董的老婆喜歡他,家宴時常指定張百剛出席,隻是,盡管他和董娘那麼熟,也未曾走漏過一點口風,泄露老板的花邊新聞,因此深得老董信任。多年來老董曾經有幾個階段性情婦,在打發情婦走時,張百剛也常替老板善後。就算情婦和老董已無往來,但也還是和張百剛維持著相當好的交情。

張百剛的頭發和眉毛又粗又濃、身材修長、單眼皮,臉上還有幾分孩子氣,而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陽光笑容,笑起來一口白牙,十分燦爛,就像在說:相信我,我是好人!

那種天生魅力,是任何人學都學不來的。

最厲害的是,女人喜歡他,男人也對他沒什麼戒心。他從來不在工作上逞強,也不會為了證明自己能力而貶低或折損別人,對於屬下也很寬容,從來沒動怒過。雖然他的團隊在工作表現上並不出色,但下屬總是如沐春風,對這位長官從來沒有怨言。

李雲僧想到張百剛,就會想起《伊索寓言》裏的一則故事《驢子和狗》。一同在農家長大,驢子每天都要馱重物、累個半死,而狗隻要在家裏等著主人回家,舔主人一下,就有肉可以吃。有一天驢子越想心裏越不平衡,心想,舔兩下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會。於是也在主人下工後等在門口,撲上前去舔主人,主人以為驢子發瘋了想害他,把驢子打個半死李雲僧認為那隻驢子很像自己,而張百剛就是那條狗。李雲僧認為自己真的缺乏那種討人喜歡的本事,隻能默默做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