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霈】
二0一二年十月二十六日,秋風秋雨,寒氣襲人。晚上十點鍾,我已經準備睡覺了,突然,六一級蔡華山、楊昌慶、王一民三位校友來訪。一進門,遞上厚厚一大疊書稿,是他們忙活一天剛剛複印完的,稿紙在複印機上烤熱了,在這清冷的寒夜裏散發著溫煦的暖意。打開一看,書名《回望曇華林》,A4紙兩百八十三頁,收錄了從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四年走進華中大學、華中高等師範學校和華中師範學院中文係就讀的學友們撰寫的、回憶在曇華林度過的青春歲月的文章。我看了目錄就止不住驚訝和歎服,抬起頭來望望麵前的三位,默默尋思,他們是如何找到前前後後十五屆(其中缺少一九五零年級)分布在四麵八方的校友,其中很多他們原來並不熟悉,甚至並不認識,從來沒有交往過。這些散居於各地的校友,多是年老體弱,不少人內務外務繁忙,又為何都爽快熱情地應約,在短短的規定時間裏,以數千言乃至萬餘言寫出各自的心聲。
文章的作者們踏入曇華林的時候,絕大多數都還是十七八歲的翩翩少年,到而今,許多已是耄耋之齡,最年輕的也已近於古稀。曇華林的日月,對於本書八十多位作者,乃是四十多年前到五十多年前的往事,而他們命筆之際卻都激情滿懷。八十二歲的王忠祥先生接到本書策劃者、組織者的約稿電話,立即表示:“樂意承擔,欣然命筆”,寫成一萬多字的長文。田蕙蘭老師腰腿有疾,常年足不出戶、臥床靜養,她謝絕過幾乎所有聚會、遊玩的邀請,這次則筆端飽蘸濃情,記敘那“值得留戀的青春年華”、那“如歌的歲月”。
學友們在當年的曇華林,各人的處境、心境並不完全一樣,畢業後的幾十年,際遇遭逢更可能有很大懸隔。但是,無論如何,經曆了二十世紀五十、六十、七十年代,每個人都有過他的成功與挫折、輝煌與低穀、快樂和酸辛;而曇華林的那一頁,在我們這些人的生命中,無例外地是意義重大而影響長遠的一段,是無法忘懷的一段。
本書各位作者對於曇華林的回憶,字裏行間所蘊涵的色色種種,也是中國高等教育曲折發展乃至中國社會變遷的很有價值的個案,可以成為教育學、社會學以及中國當代史研究的具有甚高價值的原材料。
王忠祥先生說,他讀華中大學國文係一年級上學期的時候,全年級隻有兩名學生。我們五六級進校時,全年級則有三百多人。忠祥先生那時一間宿舍兩個人,和他同住的是物理係的劉連壽同學。我們入學頭兩年是八個人一間宿舍,同室的是同一年級、同一個班、同一小組的同學。不同的安置方式,鐫刻下不同的時代印跡。記得一九五七年初春,校報的學生通訊員采訪原華中大學韋卓民校長,他說,管理大學與軍隊帶兵不一樣,學校宿舍和軍營要有所區別。他是有意地讓不同專業的學生插開來混住,那樣有利於打破學生專業思維的拘束、局限,兼容從科學的視角和審美的視角看待宇宙和人生的方式,也有利於個性的自由發揮。劉連壽先生後來成為知名的高能物理學專家,一九九七年後我和他住同一棟宿舍樓,偶爾交談,感受到他的人文素養,這和他青年時期所受的全麵教育、熏染想必不無關係。五八年之後,在曇華林,我們是二三十人住一間大房,樓上沒有廁所,起夜必須下三層樓,再走一條半邊露在天井的長廊。寒冬臘月,滴水成冰之時,也隻能瑟瑟發抖地奔下跑上。不像現在,學生宿舍是六人或四人一間,有的宿舍一間之內就衛浴設施齊全,甚至裝有空調,通了寬帶。這類細節,也昭示出社會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