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一個正式工人了。這是我生活中的轉折點,也是一個新的起點。以後的道路怎麼走,曆史怎麼寫,我不得不深思細想。翻砂車間是全廠最薄弱的環節,我們這批學員幾乎都分到了這裏。這是一種比較累的工作,當然也是考驗我們革命戰士意誌的工作。為了祖國鋼鐵工業的發展,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自己一定要認真學習翻砂技術,盡快獨立工作。下午,全廠召開大會,傳達了中央文件和毛主席的指示。通過學習,職工同誌們下定決心,要把通過批判右傾翻案風煥發出來的革命幹勁用在大幹快上上。我們這批新工人都寫了決心書,向廠領導和全廠工人師傅表示了決心。同誌們幹勁十足,充分體現了新一代工人的精神麵貌,這是工業戰線上的新生力量。實現四個現代化靠什麼?除了政治路線——階級鬥爭之外,最主要的一條就是靠我們這一代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
這是顧雲龍八本日記中的第一篇日記。也是他參加工作第一天寫的日記。一九七五年夏,我和顧雲龍以及所有七五屆的中學畢業生,按照當時的政策規定,有的下了鄉,有的留在了城市。我和顧雲龍是同班同學,原來我們打算中學畢業後一起下鄉,走與貧下中農相結合的道路。還沒畢業,學校就組織同學們到豫西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人民公社進行參觀、學習,誓師大會一個接著一個,可以說我們全都做好了上山下鄉的準備,隻等上級領導一聲令下然後浩浩蕩蕩地開進農村。可是,到我們畢業時,國家政策有了變化。上級規定,凡是家裏已經有人下過鄉的,可以身邊留一子女不下鄉。我的父親退休較早,哥哥已經接了班,所以,按規定我要下鄉。顧雲龍的哥哥已經下鄉四年多,按政策規定顧雲龍可以不再下鄉。國家政策的改變打亂了顧雲龍“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的戰天鬥地計劃,他不得不違背自己原來已發出的誓言,留在城市,留在父母身邊。當時對於他這個“紅色接班人”來說,也是經曆了極其激烈的思想鬥爭的。顧雲龍作為我們班的團支部書記、班長不能帶頭上山下鄉,不能到廣闊天地裏鬧革命,他的思想上是極其悲觀的。他曾私下對我說,無論如何也要下去,他不能說話不算數,不能當後進人物。但他畢竟是有著冷靜頭腦的人,並且是個孝子。望著父母和妹妹期待的目光,他終於選擇了留在城裏。顧雲龍留城後,先是在家待業兩三個月,後來到五七連隊幹了幾個月的臨時工,然後才被招工進了區辦鑄造廠,當上了一名集體所有製工人。
下過鄉的青年都覺得農村的生活條件、勞動條件十分艱苦,可留城知青的生活壓力也不小。我曾經到顧雲龍工作的車間看他們幹活,同樣是一身臭汗拌一身泥灰。緊張、危險的手工熔煉、澆鑄,不能有半點馬虎。鑄造廠是由五八年大躍進時期的小作坊合並後組成的集體企業。當時的工作條件極差,廠裏沒有澡堂,滿身的汗水、砂灰隻能用自來水衝洗。顧雲龍他們剛進廠時按學徒工對待,每月的工資收入是二十一元。雖然那時的物價低得讓人懷念,但那點兒工資也僅僅夠他們的生活費。不過,像許多現在的年輕人不能理解的那樣,那時的低收入和高幹勁反差十分明顯,人們好像都是在為某種精神或某種事業在工作,根本不像現在有些人那樣隻是在為掙錢而出賣勞動力。
一九七六年三月十七日(星期三)
什麼是友誼?我認為,友誼就是同誌之間通過勞動建立起來的一種友好感情。這種友誼,這種感情可以使人感到團結的力量。去年中學畢業後,我在五七連隊幹了幾個月的臨時工,認識了許多人。其中最值得記敘的是兩位女同學。雖然我和她們來自不同的學校,不同的地方,但是在工作中卻能夠互相幫助,互相愛護。回憶起在五七連隊的那段經曆,簡直可以寫一本小說。今天,應她們的邀請我和張占民一起到她們家裏去玩兒。說實話,我這個人比較愛麵子,頭腦中封建思想的殘餘還很多。到了人家門口不敢叫門,門開了又不好意思進屋。也許我的性格太內向了,不管什麼時候,隻要是在眾人麵前,生人麵前,陌生的女孩兒麵前總是不敢說話,人家都說我像個大姑娘。這兩個同學各有所長:李秀菊比較秀氣,愛看書,對人親近、和氣;劉湘梅大方伶俐,嚴肅不足、活潑有餘,笑聲總隨著她的腳步。兩個女同學中間,我最怕的是劉湘梅。我總覺得她的笑聲是衝我而來的,她的目光總是在盯著我。每當我的目光與她相遇時,總能從她那閃亮的眼中發現異樣的輝光。自從上個月我到鑄造廠上班以後,離開她們已經一個多月了。雖然我們在一起勞動的時間隻有四個月,可我們的友誼已經很深很深,就像是滾滾流淌的黃河水一樣東流不盡。我將永遠記住她們。今天我們分手時,劉湘梅問我廠裏的電話號碼,因為我沒用過廠裏的電話,也不知道電話號碼是多少,無法告訴她。我注意到劉湘梅的表情有些失望,她讓我有空去她家玩兒,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