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露珠,都是女人淚
露珠,都是女人淚
晨曦染紅東邊天,大地披上了薄薄的曙色,可室內仍然很暗,穿窗而入的光亮,也顯得十分脆弱。
這是兩間低矮的茅草房,坐落在湖南省瀏陽縣永和區小板鄉的一個山村裏。房屋很破舊,風吹雨淋的痕跡,牢牢地沾在牆壁和房頂上,說明這是一戶窮苦的人家。
今天,房主人李光田和他的女人醒得比往日更早。確切地說,他們整夜都沒有睡好,特別是女人,眼淚幾乎一夜也沒有幹過,偶爾入睡一會兒總是做噩夢。此時,她正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躺在身邊的女兒。
黎明升起,屋外射進的晨光,漸漸把屋內鍍亮,一切都開始慢慢變得清晰起來。躺在女人身邊的小女孩,還在熟睡之中,圓圓的臉龐,尖尖的下巴,嘴唇緊緊閉著,可能是夢見了高興的事情,嘴角溢出一道淺淺的笑容,不過,隻要仔細看,還能發現她眼角和腮邊的淚跡。
母親側著身子,輕輕抬起手,謹慎地擦去了女孩小臉上的淚跡,隨之,是一聲深深的長長的歎息,是歎息女兒的命苦?是歎息世道的不平?母親的心啊!
歎息聲驚動了男人,李光田連眼睛也沒有睜,說:“叫他起來吧,該準備準備了。”
“讓她再睡一會吧。”女人哀求地說,“到人家那裏就不能睡這樣的安穩覺了。”
李光田沒有吭聲。是啊,大女兒就是6歲時送給人家當童養媳的。幾年了,他聽說過了不少女兒受的氣、吃的苦,有的告訴了女人,有的則是放在自己的肚子裏,如今,這二女兒又是6歲,又要去當童養媳,還不是和大女兒過一樣的日子嗎?但他還是坐了起來,用商量的口氣說:“讓她起來吧!”
女人沒有再說別的,伸出一隻手,輕輕搖著女兒,柔聲地說:“旦娃子,起來吧!”
旦娃子翻了個身,叭噠一下嘴,接著又睡了。母親稍稍猶豫一會,又稍為用些力搖著女兒:“好孩子,起來吧!”
這一次,旦娃子醒了。她坐起身,使勁揉著眼睛,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父親低著頭在抽煙,母親把一件新衣服放到她的麵前,說:“穿上這衣服,去洗洗臉。”
看到新衣服,旦娃子完全清醒了,並且想起了昨天晚上父親和母親的話。
父親說:“旦娃子,明天我送你到古家去。”
“我不去!我要和你們在一塊,和妹妹在一塊。”她說。
“是去給人家當閨女。”母親說,“他們家比咱們家日子好過。”
女孩還是不願意:“當閨女也不去!”
“不去也得去!”父親的聲音嚴厲了。
旦娃子撲進母親的懷裏哭了,哽哽咽咽地說:“媽,我不去給人當閨女,不去嘛!”
母親撫摸著女兒的頭,淚水一滴滴落在濃密的黑發上。這位勤勞善良的家庭婦女,抽抽泣泣地說:“孩子,不去怎麼樣呢?你看家裏,連吃的也沒有了,你爹的身子又有病,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旦娃子睜大濕漉漉的眼睛,沒有再說什麼。她的年齡雖然小,但已經知道家裏的生活艱難,父親是個窮苦的農民,靠租種兩畝半種田和捕魚為生,收的糧食不多,除了交租剩下的更少;捕魚更是靠不住,時多時少,有時幹脆沒有,幾乎每一次,她都能聽到父親走進家門的歎息聲,這時,母親就忍氣吞聲,小心地勸慰著父親。母親說得沒錯,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李光田沒再說話,低著頭,一個勁地抽煙,看得出來,他的心裏也不好受。
天已大亮,屋子內也明朗了,牆角的鋤頭、鐮刀等農具,牆壁上掛的漁網,槳櫓等漁具,也看得清清楚楚,破爛而陳舊。
“旦娃子,穿上衣服洗臉吧。”母親說。
旦娃子順從地站了起來,穿上母親遞給她的新衣服,走向門口的水盆,蹲下身準備洗臉。水很清,頓時照出了她的影子。她看到了自己的小臉和身上的新衣服。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穿這樣新的衣服呢?過去穿的,都是姐姐穿過的,她穿過後再傳給妹妹,現在穿上了新的,卻要去給人家當閨女。她喜歡這衣服,可要是讓她在新衣服和母親之間選擇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母親,而寧願不要新衣服。可是不行,她連選擇的自由也沒有。
當旦娃子洗完臉,母親已把飯和菜擺到了桌子上,對李光田說:“你和孩子吃吧,吃了好走。”李光田搖搖頭:“我吃不下。”“我也不想吃。”旦娃子說。“那怎麼行,一會還要趕路呢!”母親說。李光田站起身,說:“不吃就不吃,算了,這就走吧。”
母親理解丈夫此時的心情,也理解女兒此時的心情,轉身走到屋裏,拿出一個小包袱,交到女兒的手上,說:“去吧,到了人家那裏要聽話,媽會去看你的。”
旦娃子咬著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父親走過來,先拿過小包袱,後牽起女兒的手,說:“走吧!”
父女倆走出了門口,踏上了彎彎曲曲的山路。
走出好遠了,旦娃子回頭看,母親還站在門口。
太陽出來了,路邊的草尖上,掛著晶瑩的露珠,一閃一閃的,旦娃子覺得,那是她和母親的淚。
6歲的“老婆”
光陰荏苒,旦娃子已經十四五歲了,可長得並不高,沉重的生活和心理負擔,壓得她不長個頭,雖然她已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少女,但人們還是叫她旦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