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信物到法旨,所有一切都是真的,送信的使者自然也是真的……即便帛先生不知道法旨的劇毒是國師一脈獨門秘技,但他至少能想到,自己現在不是奸細、而是真正信使,這一來宋陽下在法旨上的劇毒,在十三眼中也從“奸細的暗算”變成了“師父的懲罰”。
尤其妙的是,這個老主持沒死。
“他老人家要殺你?”帛先生聲音很輕:“你自己說,如果他老人家真要殺你,你現在還能活著麼?”帛先生這句話裏,給自己留了空子。果然,這句話穩穩說進了十三的心坎裏。師徒相知,弟子有多大本事國師一清二楚,他要真想毒殺自己,就不會用這道劇毒。反過來想的話,國師沒想著殺自己,就隻要一隻手……這是師父的懲戒。
帛先生的聲音更輕了,語氣柔和得好像是老太婆在教導自己最疼愛的孫兒:“具體的,他老人家沒多說,隻要我對你說兩個字:止步。”說著,他伸出手,在老主持的斷腕上用力一握。
帛先生不了解國師的手下,但他曾追隨謝胖子身邊,對大小官員再清楚不過,放眼大燕,沒有一個官是幹淨的,尤其是高官。官位越大,齷齪事情就越多。國師算得上半個皇帝,能替他主持一座須彌禪院的主持,怎麼也算是位“大員”了吧。
國師權傾一方,心腹屬下受其庇護,個個地位崇高,連州官見了都要寒暄施禮,這些年又豢養僧兵、大肆擴張實力,二十一座須彌院幹脆就是二十一家打著佛祖旗號的大衙門,帛先生不信他真正幹淨,事實也的確如此。
不知是因傷口劇痛,還是緊張使然,老十三額角都沁出了冷汗,心裏盤算出前後十幾條自己的罪狀,但又哪敢再問句:為啥?沉默片刻後,他顫巍巍地退開半步,虔誠道:“弟子領受師尊教誨。”隨即又岔開了話題:“第三件事,請你吩咐。”
帛先生笑了:“第三件事?已經辦完了啊。”
老十三先是微微錯愕,隨即恍然大悟,第一樁是代傳法旨;第二樁是把重犯交給密使;第三樁不就是師父的責罰麼……後兩件事是通過一張法旨一起辦的。
帛先生也不再廢話,收回“信物”手套,帶了謝孜濯一起向外走去,一路走得心驚肉跳,直到離開山門,也不見有人阻攔,帛先生不敢有絲毫遲疑,連連傳令通知手下,取消原先的計劃,全部撤出十停。
“三餐”的解藥,要以酒做引,宋陽早都把解藥融入酒水,帛先生率眾歸來,暫時顧不得說話,先喝上幾口酒把劇毒解掉,隨後一巴掌拍在了宋陽肩膀上,暢快大笑:“好小子,當真有你的!帛胖子一輩子除了我家老爺,從未服過別人,今天卻服了你!”
宋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挺謙虛來著,笑道:“帛先生客氣了,我可沒做過什麼。”
救出少主、兵不血刃、全身而退,這是做夢都不會有的大好結果,即便此刻已經安全了,帛先生還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事實,他眼睛鼓鼓著,瞪著宋陽笑道:“你能寫出那封法旨,就是通天的手段了!你為何提前不給我交個底,是想考教我這條老狗會不會應變、夠不夠資格以後給你幫忙、添手?”
隨即也不等宋陽再追問,他就把事情的前後經過一股腦說了出來,最後帛先生向後退了一步,臉上換做鄭重神情:“帛胖子是謝大人門下走狗,拜過了老爺,就不會再拜旁人,不能跪下給你磕頭,一揖以謝,萬勿見怪。”說完,他帶著夫人和眾多手下,對宋陽長身一揖……真正的“長身”,這個躬一直鞠到雙手觸地為止,最可笑的是他生了個大肚子,行禮時被兩條腿擠得都快要爆開似的。
可宋陽現在徹底愣住,也該輪到他懵了……呆了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帛先生的肩膀:“當真?須彌院真把咱們訪的那封法旨當成了真品?”
“這是自然,否則我憑什麼能活著回來?”帛先生點頭,繼續笑著:“我還想問問你呢,你怎麼知道破解國師“鑒密”辦法的?假法旨上的血印哪來的?”
宋陽隨口應了句:“哪來的?那是我的血。”
帛先生一愕,宋陽腦子裏亂成了一團糨糊,暫時顧不得再理會旁人,蹲坐在地雙眉緊鎖仔細琢磨著……片刻之後,就那麼毫無征兆的,宋陽流淚。
自己的血能讓假命令變成真法旨,乍一聽不可思議,但聯想尤離與國師的莫名淵源,再稍加揣摩,簡直大把線索,直逼真相!
自己的血為何特殊?尤太醫的煉血之術。
自幼被秘法洗煉鮮血,經絡、武功、出色五感……所有這些全都是“副作用”,有關煉血的真正目的,尤太醫從未真正提過,除了百歲宴當夜,他在逃離大燕的馬車上說過的那句:十八年後,你得了第一等的身體,我隻從你手指頭上擠幾滴血就好了,大家就各不相欠,從此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