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通曉天下,可他畢竟是燕國的國師,即便靠著暗樁和眼線,能夠了解南理軍政,又哪能料到野人的動向,誰說神明無眼不看世間?國師算計過蠻子的尊屍,今天就是報應清算之時。
南理騎兵傷亡過半,陣勢徹底散亂,他們不知道自己隻剩一個時辰多些的性命,還在為了活命而拚命,三五成群做困獸之鬥。眼看著他們再也指望不上,國師沉聲傳令:“分散衝,能活就自己回燕國!”聲音落處,雙手解開長袍,翻轉再穿回身上……黑色內襯,隨後又給自己換上了一隻黑色麵具,轉眼間從醒目易辨到融於夜色。
能隨國師同行的,無一例外都是忠心弟子,聽到號令默不作聲,立刻散入混戰各自突圍,阿一和阿二對望一眼,正要咬牙入戰,不料眼前人影一晃,國師伸手攔住他們兩個,低聲道:“你們隨我一起!”
或許是舍不得兩個最心愛的弟子,或許是覺得隻有這兩位大宗師修為的傳人才能給自己幫忙、才不會累了自己出逃,國師帶上兩個弟子混入亂戰,東逃西竄,其間國師還不忘叮囑阿二:“你背後的匣子,沒我號令不得發動!”
戰場遍布整座小鎮,靠著這件隻有“一發”的機括,根本沒什麼用處,反倒是月刃飄散色彩迷離,會引來更多敵人注意,除非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否則真不能用。
對於逃亡者而言,幸存的南理騎兵還有最後一個用處製造混亂。
小鎮完全陷入瘋狂,又有夜色掩護,三個大宗師小心翼翼地潛行著,能逃的時候絕不會起身,但避無可避時便會爆發出狠辣一擊,把身前的阻攔徹底轟散成一蓬血雨碎肉,轉眼他們又告消失不見。可即便修為已到人間絕頂,想要從數千蠻人的亂戰中脫身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方圓不過三裏的燕子坪,七八歲的娃娃,跑跳著縱穿小鎮也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而潛行、迂回、苦戰的國師師徒三人,從鎮中心抵達小鎮邊緣,足足用去了小半個時辰……小鎮靠近山區的方向。
不是國師要反其道而行之,而是最幹脆、最實用的選擇:哪裏人少、哪裏相對清靜些,就往哪裏逃。
阿一一邊肩胛骨頭斷了,阿二右眼血肉模糊,不知眼珠還能否保得住,國師還算從容,但仔細觀察便能發覺,他左手拇指已經完全“背”到了手背上,若非骨折任誰也扳不出這樣的“手勢”。
連他們都如此,更毋論其他那些弟子了。他們一敗塗地,可至少性命還在。國師的目光沒太多變化,輸了贏了都無所謂,隻要活著就還有機會。國師帶著兩個弟子隱在一隻空空的羊圈後,仔細打量著周遭的情勢,此處已經不再是混戰的中心,蠻人也變得稀疏,不足為慮。
眼看逃出生天,阿一阿二有些忍不住了,眼巴巴地望著師父,期盼盡快發動衝勢,逃出小鎮、進入深山,即便進入蠻人的地盤也無所謂,大山綿延千百裏,憑師徒三個的本領,蠻人再多十倍也休想再找到他們。
國師卻全無“動身”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了路旁一架破舊的馬車上,正仔細地打量著。
隻有個破車廂、牲口早不知道哪去了。看上去沒太多稀奇,隨便哪個鎮子,都會有這種閑置、廢棄的篷車,不過它擺放的位置……斜橫在路旁,想要出鎮就非得經過它不可。
最後關頭,國師不會有絲毫的大意,摒棄雜念靜靜調運五聽……未幾他便聽出車廂中藏了人,兩個。一個呼吸粗重,應該是個力士;另一個悠長、緩慢幾乎細不可聞,即便不是宗師也相差不遠。
果然還是有埋伏。國師隱在麵具後的臉,浮起了一個笑容。若事先不查貿然經過,對方猝然出手偷襲,縱然傷不到人,自己三個一定會被推延住片刻……那可就真的再也走不了了。
國師比劃了幾個簡短的手勢,最後指了指那輛大車。阿一阿二默默點頭。長吸一口氣後,三個人縱身而起,凝聚十成修為,同時撲向不遠處那座破車棚。
迅若鷹隼,烈過雷霆,三位來自大燕的絕頂高手聯袂而擊!這一下絕無僥幸了,連車帶人都會被他們的渾厚真力轟個粉碎,而這一擊之後,三人又可以借反挫之力再度騰身,直“飛”鎮外,到那時就真如飛鳥如林,逃出生天了。
可做夢也不曾想到的是,他們遇到了一場夢。
就在三人撲近大車,堪堪便要發力將其摧毀時,遽然一蓬淒迷顏色,從車廂中綻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