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蘆不稀奇,可串糖葫蘆的山楂是北方秋末的果子,想在夏天找來絕不是容易事;同樣,糖葫蘆就隻在北方冬天才有得賣,因為冰糖易融,氣溫稍高就會化開……現在就是夏天,南方的夏天。
不用問,顧昭君手下有精通陰寒內力的好手,靠著精湛內功始終“凍”住鐵匣。這一路行程快快一個月,一個人絕對做不來,應該是幾位好手輪流運功。
不過是一串糖葫蘆,手筆卻當真大得很了。顧昭君家敗了、人亡了、但架子永遠不會倒。
小九哽咽點頭,但美目流轉,從老顧身後沒能找到姐姐的身影,又遲疑著皺起眉頭,不等她開口,顧昭君就說道:“這趟事情麻煩,帶個小丫頭在身邊不方便,我把你姐姐留在家裏了。”
說完,他又對著小九笑了笑,輕聲道:“快吃!”
小九不虞有他,脆生生地答應,一邊笑著,編貝似的牙齒輕輕咬住了糖果,喀的一聲,冰糖碎裂的聲音清脆。
這個時候,長街盡頭人影憧憧,木恩帶著三百山溪秀走入鎮子,遙遙對著宋陽打了個招呼,隨即三百蠻人散入小鎮,挨家破門而入,轉眼間小鎮上到處是破門傳出的悶響,卻不聞一絲人聲。
整整一座鎮子,都被宋陽的藥物拿住。
並非沉沉昏迷,聽到動靜鎮上的居民全都睜開了眼睛,但目光渾濁,神智不在……若喂他們清水、食物,他們也懂得吃喝,但僅隻本能而已,除非解藥否則永墜夢中不會醒來。
按照事先的囑托,山溪秀有條不紊把鎮上的“活死人”運往深山,老顧這邊也開始忙碌起來,在宋陽的指點下,從院中挖出了那隻巨大的箱子,開箱後顧昭君一絲不苟,將每一件珍寶都登記造冊,一式兩份,最後把早就擬好的契約與一份寶物名冊遞到宋陽手中:“生意歸生意,少不得這些手續,將來每出手一件寶物,我都會列下價格供你查驗。”
等到所有寶物查驗完畢、開始裝車的時候,天色已經破曉,而此時又一陣紛亂馬蹄聲傳來,一隊騎兵押送著幾輛大車進入小鎮。
不用宋陽說話,秦錐就迎了上去,騎兵隊伍未著紅色甲胄,但人人都對秦錐麵露笑意,點頭致意,顯然,即便不是紅波衛,他們也是王府嫡係的軍隊,帶隊武官下馬,把一個花名冊遞到秦錐手中:“一共三百七十三人,除了孩子之外,男女老弱都有,全是附近州府中的死囚,都已查驗正身,個個該死。”
秦錐追問:“事情和他們說明白了麼?”
武將應道:“這個放心,所有人自覺自願,本來就死定了,現在不光能給家裏掙一份銀子、還能落下全屍,他們求之不得。”
大車停穩,衛士解鎖開門,其中關押的死囚陸陸續續下車,秦錐又問他們:“待會便死,都是甘心麼?”
待所有人點頭後,在士兵的押解他們散入小鎮各戶,換上民家中的衣衫,有的坐在炕上,有的站在院中,目光空洞而絕望,和剛剛被山溪秀運走的鎮民一樣,沉默得仿若已經死去。
宋陽挨家串戶,每到一家,他都會認真說一聲:“多謝了,放心,很快。”旋即手中毒針急刺而去。
中針之人身體一顫,轉眼口鼻溢血,手扼咽喉匐地氣絕……若非真正內行剖屍查驗、隻看大概症狀,他們的死狀與身中澇疫之毒一般無二。
陰雨綿綿,窒悶而壓抑,宋陽多謝、宋陽殺人,除了偶爾一兩聲馬匹的躁動嘶鳴,小鎮裏中隻有一種聲音:屍體摔倒的悶響。
顧昭君已經裝好了車,但沒急著走,皺眉站在雨中。小九就站在他身旁,小臉早已變得煞白,嘴唇輕輕顫抖著,伶牙俐齒的小丫頭此刻隻覺得心裏憋得難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個時辰的光景,三百餘人盡數喪命,宋陽身上已經被細雨打透,身形寂寞,並未回到同伴身邊,隨便找了塊青石,坐了下來,默然不語。
顧昭君緩步走到他身前:“還好?”
宋陽搖搖頭:“不好。”
任誰在一個時辰中親手殺死三百多個不會反抗、隻有絕望的人,也不會“還好”。
“你早就明白的。”顧昭君口氣清淡:“報仇這種事,從來就不會有快活的。”說完,他又換上了一貫的笑容:“睛城那場火你不用擔心,除非侏儒和瞎子算不出來,否則燒定了!我啟程了,你多加小心!”
裝著寶物的大車隆隆而動,轉眼駛出視線,押運死囚的官兵也同時撤走。
宋陽緩了一陣精神,讓山溪秀把小丫頭也進深山。小鎮重新安靜下來,宋陽望著遠方,喃喃說了句:我等你,別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