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太醫滿眼滿臉都是心疼,看上去,在他心裏,娃娃可比著他自己的眼珠還要更珍貴。宋陽被摔了個鼻青臉腫,不過他生生死死過來這一回,也真不在乎再挨這一下子了。宋陽更關心的,是這個瘦竹竿千辛萬苦偷自己來做什麼?
那個身懷出色武功、好心幫忙卻挨了惡罵的車夫,也隻是微微一笑,不存絲毫怨恨,護送著尤太醫和宋陽上車後翻身躍回座位,揚鞭打馬,趁著月色趕車急行。
從外麵看上去平常無奇的馬車,行駛起來異常平穩,內飾也豪華、舒適,在內廂兩壁還懸著兩盞青玉琉璃燈,燈內置放的是一團團的磷藻,全不受行駛途中車子晃動的影響,光線柔和但並不暗淡,堪比火燭。
借著燈光,尤太醫胡亂解開娃娃身上的裝裹,準備驅散新涼藥力,可很快尤太醫就愣住了……宋陽左胸上的針孔雖不明顯,但還是逃不過一代名醫的目光。
尤太醫伸手摘下車燈,湊近針孔仔細地端詳,片刻後幹巴巴的臉上又顯出了笑意:“謝胖子的袖裏針?他不是把閨女送給你做媳婦了,怎麼又要殺你?你老子得罪他了?嘖嘖,官做得越大,是非就越多嗬。傷得不輕,不過不用擔心,有我在你死不了。嘿,我可舍不得你死。”一邊說著,尤太醫取出針灸、藥石,忙碌了起來……
“莫急、也莫哭……我把你偷來,雖有自己的圖算,但也不會害你,相反,還有莫大的好處給你嘞。”
“能遇到你這個天生右心的娃娃,是我的造化;可你遇到我,對你而言又何嚐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小子,你可知道,我的煉血之術,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奇本事。”
“奪了你的富貴身份,將來我會送你一副了不起的身骨,也算對得起你了。”
“十八年後,你得了第一等的身體,我隻從你手指頭上擠幾滴血就好了,大家就各不相欠,從此分道揚鑣……十八年說短不短,說長可也不長,晃幾晃就過去了。”
尤太醫有個毛病自言自語。
在施針用藥,替宋陽解除“新涼”、治療左胸傷勢的時候,尤太醫嘴巴不停,一直在喃喃自語,他又哪會知道,自己甘冒奇險偷來的娃娃,是個兩世為人、有著一顆成熟靈魂的“妖怪”,他嘟囔的這些話,統統都被宋陽聽進了耳中。
到了現在,宋陽終於能夠放鬆些了,雖然還不明白“煉血”兩字的意思,但至少能確定,眼前這個古怪太醫,並無傷自己性命的心思。
從子夜一直忙碌到破曉,馬車始終不停,尤太醫終於施針完畢、用藥妥當,把宋陽重新包裹好,正想長舒一口氣,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驟變,從座位上直接跳起來,打開前窗對車夫喊道:“快、快回去,昨晚上光想著挖墳,忘了填了……”
不等他說完,車夫回頭應道:“太醫放心,我早已吩咐阿泰去善後了,不會有破綻。”
尤太醫臉色一鬆,嘿嘿嘿地傻笑了幾聲,說道:“那就好、還是你們這些人做事周到……我已經不是太醫了,喊我老尤就成。”說完略略停頓片刻,又擺了擺手:“無所謂了,反正分別在即,以後再無相見之日,喊什麼都成!”
車夫笑了笑,沒應聲……
大燕景泰四年,中秋剛過,燕國京師鄒城中接連發生了兩件怪事:
當朝丞相四子,在“百歲兒”時突患怪病,暴斃當夜;
太醫令尤大人辭官而去,和誰也沒打一聲招呼,從此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