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統十四年初春,一隊由數千人組成的瓦剌使團神氣招搖地進入了京城,他們名為“朝貢”,實則是索要賞賜。

原來元朝滅亡以後,退守漠北的蒙古人內部發生混亂,分裂為“韃靼”“瓦剌”“兀良哈”三部。

自永樂年間始,三部分別臣服於大明,且每年都要向明朝獻馬朝貢。

永樂以後,瓦剌部日益強大,於宣德年間控製了韃靼,正統年間又征服兀良哈,統一了蒙古三部。

瓦剌統一蒙古後,不斷騷擾大明邊境,成為明朝北方的嚴重邊患,同時對於“通貢”一事顯得愈加積極……

“通貢”一節,茲事體大,明英宗朱祁鎮年少無知,內閣攝於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振的權勢,又不敢擅自決斷,因此這朝覲的折子便由司禮監太監毛貴從大臣那裏領了,然後急匆匆地被送往文書房。

同為司禮監太監的王長隨此時正躬著身子在門口守著,他伺候王振的時間久一些,因此一看見毛貴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便一把拽住他道,“老祖宗正鬧牙疼呢,不心擾了,準吃幾個大嘴巴!”

“這是瓦剌朝貢的折子,剛遞上來……”毛貴跟著一塌腰,額頭上蹭得便冒出些汗來,“這是怎麼的?老祖宗怎麼這個檔口……”

“心你那張臭嘴!”王長隨一指毛貴,那平時總愛眯縫著的鱉眼瞬間瞪得老大,“老祖宗就在裏間……”

“崽子們又在議論什麼?滾進來!”伴隨著王振尖利而刺耳的嗓音,一個青釉盤盞“咣當”一聲便碎裂在了地上,嚇得毛貴和王長隨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老祖宗恕罪……”毛貴邁著碎步跟在王長隨身後,一進大殿裏間便“咚”得一聲趴在了地上,那揣在懷裏的折子一時也不敢拿出來了。

王長隨見毛貴不話,不由回過身來溜了他一眼,卻見毛貴隻是躲在側麵,將頭埋得低低的,看樣子像是等自己先開口。

“這個王八蛋……”王長隨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剛要仰起臉話,卻見王振手捂腮幫子盯著自己道,“冰窖去了沒?怎麼辦個事兒還磨磨蹭蹭的……哎呦……”

“回老祖宗,已經吩咐人去了,想著應該是快回來了……”王長隨著,便自腰間解下一個精致的香囊,“太醫院的高禦醫聽老祖宗牙疼,親自用車前草、兩麵針、甘菊麻等物熬了製成一味藥,想著來孝敬老祖宗……”

“算他有心……”王振嘶咧兩下,朝王長隨招了招手,王長隨立刻弓著腰將香囊捧到了王振跟前兒,“老祖宗,咬住了含在牙根後麵……”

王振此時牙痛得厲害,也懶得接王長隨那茬,直接抓過香囊往手心裏一倒,掂出幾枚看起來方正的,便趕緊塞到了嘴裏。

“嘶……”王振閉上眼睛,直覺牙齦一麻,緊接著便感到涼絲絲的,牙痛還真的緩解了不少,“嗯……那個高……高什麼來著?傳話下去,以後禦藥房就歸他管了……”

“老祖宗……”毛貴見王振心情好了些,忙向王長隨投去感激的一瞥,爾後從懷中掏出折子來,“老祖宗,瓦剌朝貢的使團到了,這是此次的人名冊子和禮品單子……”

“拿過來……”王振瞥見那厚厚的一遝子,不由得皺了皺眉眉頭,“內閣那邊是怎麼的?”

“回老祖宗,內閣還沒看,是先送到老祖宗這來請示……”毛貴瞄著王振的神色,語氣也變得更加心,“皇上的意思也是……些許事兒,讓老祖宗看著批……”

“這……這是多少人?”王振瀏覽著朝貢的人名冊子,手不自覺地有些發抖,“不止兩千人吧?”

原來按照一開始的規定,瓦剌每年到明朝的貢使不得超過五十人,但由於王振私下接受了瓦剌賄賂,並與瓦剌貴族進行走私交易,因此對這條並不加以限製,致使瓦剌近年來的貢使竟然增至兩千餘人,要知道明朝都是會按照貢使人數進行賞賜回贈的。

“他們報的是三千……”毛貴瞅著王振麵色不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但底下人數了,至多也就兩千五,應該是把數兒給報虛了……”

“哎呦,我的牙……”王振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一下子把嘴裏的藥全給吐了個幹淨,“這幫蒙古韃子,膽兒是越來越大了,竟敢跑到皇城根下玩這套!”

其實王振如此動怒,並不單單是因為瓦剌虛報貢使人數,歸根究底是他去年和瓦剌人做生意,結果收到了一批劣馬,自然賣不上價錢,賠了好大一筆銀子。

偏偏王振還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畢竟往漠北走私軍用物資的事捅到皇上那裏也不好交代,本來他是想著和氣生財,買個教訓,和那些瓦剌貴族把話開了,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可看現在這境況……瓦剌人要是肯老老實實的那才見了鬼!

“老祖宗千萬別動怒,省得氣壞了身子……”毛貴和王長隨見王振發了大脾氣,全都嚇得戰戰兢兢,“跟那幫沒見識的窮鬼置氣,犯不著……”

“告訴禮部……”王振眯著眼睛,將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顯然是痛得緊了,“按人頭數,一個子兒也不多給他們!”

“是……是……”毛貴此時隻剩一個勁兒地點頭,好在此時有人將冰塊送過來了,於是王長隨趕忙用棉布裹好,然後低下頭雙手捧著,“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