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振著翅,望著下方有若長龍,視線越來越小的馬隊,撲騰的飛向了遠處的山嶺。
……
“撲愣愣……”一隻山雀落在不遠處的山林,色爾格克下意識瞥去,目光利如鷙鷹。
正是費縣祊水河邊,官山腳下。
蹄聲如雷,沉重的馬蹄踏得雪花亂濺,二十餘騎彪悍凶殘的清騎沿著河畔邊的山路奔馳。
前方十騎,個個長尾紅纓,斜尖火炎旗,精甲重疊如鱗,銀光閃耀,正是滿洲鑲白旗的巴牙喇戰士。
後方十五騎,是穿著白色外鑲紅邊、厚實棉甲的騎士,個個盔槍高豎,紅纓飄揚,卻是滿洲鑲白旗的馬甲。
最前一騎,雕翎獺尾,飛虎狐尾旗,同樣厚實沉重的銀光鐵甲,便是葛布什賢營一等侍衛色爾格克。
此人為巴圖魯阿拜岱之後,襲世職三等甲喇章京,又授一等侍衛。伐朝鮮,圍錦州,每每斬獲頗多。此行奉兗州路主將圖爾格之令,前往嶧縣的羊鼻子山彙合,限三日內到達。
山路蜿蜒,色爾格克麵無表情的看著道路兩側,祊水兩邊盡是白雪皚皚的山嶺,山勢起伏,多山石樹木。
這種地勢很方便設埋,但南蠻敢埋伏嗎?大清兵縱橫南北,所遇城池無有不克,南蠻或望風而逃,或乖乖跪著受死。野外?那更是大清勇士的天下。
或許有一隻隊伍……陳泰大敗逃回,差點全軍覆沒的消息已經傳出,震動了整個兗州路的清兵。聞聽他們哨騎也頗為犀利,亦有別旗的哨馬受挫。但耳聽為虛,這些事對色爾格克來說太遙遠,他也不認為遠在南直隸邳州的鄉兵們,會跑到山東費縣這邊來。
出乎色爾格克意料之外,這片山嶺中,真有一群人在埋伏。
與官山相鄰的鳳山上,距山道二十幾步的山坡上,這裏多亂石雜草,一群男子靜靜趴伏,眺望山道那邊洶湧奔來的韃子馬隊,神情緊張又帶著堅決。
他們裹著羊皮襖,或戴冬氈,或戴皮帽,或結著厚厚的四周巾,手上武器盡多短矛標槍,又有鳥銃,吸引人注意的是山石後架著的三杆大鳥銃。
這是有名的“九頭鳥”,銃管粗長沉重,重達二十餘斤,用藥一兩二錢,可容大彈一個,小彈九個,一銃擊出,有鳥銃之準,又有佛郎機之烈,堪稱戰場上佳利器。
大鳥銃、鳥銃上的火繩皆已點燃,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扶著大鳥銃,他麵容沉靜,帶著幾分書生氣,但臉上數道刀疤,卻讓其顯得凶狠彪悍。
旁邊又有一個年輕人扶著大鳥銃,他結著四周巾,羊皮襖上沾滿積雪,眼神恨恨,隻盯著那邊過來的韃子騎兵。
看清騎越近,青年悄聲道:“注意,我們隻有一擊,打了就走,不要戀戰。打不中人,就打馬。馮兄弟曾跟韃子交過手,他們都有重甲,我們弓箭無用。所以沒有銃的兄弟,用標槍,用石頭。”
眾人咬牙道:“知道了魏爺。”
此行伏擊,為了打得準,眾人冒險選在距道路三十步之內,這個距離韃子弓箭要命,所以打了就跑,隻有一擊的機會。
好在他們身後不遠就是樹木,鬆柏片片,樹木高大,打了往林子一鑽,想必韃子兵追不過來。
伏擊前,他們還聽從了“馮兄弟”的建議,棄用弓箭等物,選用更有殺傷力的鳥銃,標槍,甚至石頭。那三杆“九頭鳥”更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各人靜靜潛伏,艱難等待戰鬥的到來,聽蹄聲越近,韃子眾騎那凶殘冷血的神情看得更清,眾人心髒劇烈跳動,很多人吹了吹龍頭上的火繩,準備戰鬥。
背旗飛舞,紅纓飄揚,數十騎奔騰如雷,色爾格克策在馬上,俾睨威嚴,猛然他眼角一抽,前方山坡似有紅光閃動,火繩?
色爾格克猛的一個蹬裏藏身,又順勢滾落馬匹,就翻滾到山道的坡下。
就在這時,“嘭嘭嘭”,幾聲奇特淩厲的大銃轟響,山坡上濃密的煙霧冒起,長長的火舌噴吐,一片淩厲的紅光掃射過來。
色爾格克的坐騎淒厲的嘶鳴,馬身上冒出一片片血霧,就那樣翻滾在山道上。銃彈激打在山路上,甚至激起大股的積雪泥土飛騰。
色爾格克堪堪避過打來的銃彈,身後眾騎就沒那個運氣。
巴牙喇壯達特穆慎策馬隨後,被“九頭鳥”的大彈打個正著,斜斜的從左胸到後背,血肉骨骼全部被打穿,身體前後破開了一個滲人的大洞。他銀光閃耀的厚實鐵甲宛若紙糊,甚至隨大彈擊發的九個小彈亦將特穆慎的身體餘部,還有胯下的馬匹打得血肉模糊。
又有特穆慎後麵的一個巴牙喇戰士,整個右手臂連肩膀都被大彈打沒,餘者九個小彈,亦是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馬匹上。戰馬慘嘶,亂跳亂躍,將背上的屍體遠遠拋離開去。
隨著“九頭鳥”的擊發,山上同時有鳥銃擊響,眾多的標槍與石頭扔來,山道上人叫馬嘶,眾多巴牙喇與馬甲紛紛躍下馬匹,尋找掩護。
很快襲擊停止,山上有人喊叫,就見襲擊者收拾物什,起身就走。竟毫不戀戰,一擊就走。
色爾格克掩在道坡之下,眼神駭人,他左手一抽,腰間左手位置的大梢韃弓已持在手上,右手一抽,一根粗重的月牙披箭就此搭上,其形如鑿,箭鏃閃著幽冷的光芒。
他猛的躍起,在山道急行幾步,尋找襲擊者的身影,猛然拉開弓,弓弦一直拉過耳邊,箭鏃隨著林邊林中若隱若現的身影轉動。
他猛的手一放,弓弦震顫,“嗖!”月牙披箭呼嘯而去,就射中一個欲逃入林中的身影,讓他往前撲倒了過去。
色爾格克又搭上一根重箭,弓胎拉得嘎吱嘎吱的響,手一放,箭矢若閃電黑影,又鑽入林中,射中一個剛從鬆樹旁掠過的身影,讓他沉重的身軀從雪坡上滾下。
與色爾格克一樣,還有眾多的巴牙喇與馬甲取弓,搭上各樣重箭急射,若狂風暴雨,重箭如雨點般追去,那方傳來慘叫,顯然有逃跑不及與閃避不及者中箭。
最後襲擊者完全竄入山林,被樹木與山勢擋住。山間完全寂靜下來,仿佛剛才的襲擊隻是一場夢魘。
色爾格克回轉原地,這裏一片狼藉,人馬屍體流出的血將積雪染得殷紅,巴牙喇壯達特穆慎、巴牙喇勇士赫圖的屍體就擺在那裏,屍身樣貌慘不忍睹。垂死與受傷的馬匹仍在哀鳴,寒風劈麵,卻劈不開那刺鼻的血腥味。
除此還有傷者,一個馬甲右臂中彈,另一馬甲給他包紮,他死死咬著下唇,額頭的冷汗不斷滴落。又一馬甲左肩被標槍擦過,甲葉扯爛,帶走大塊的皮肉。還有一馬甲被石頭擊中,滾落馬下,吐了好幾口的血。
好在此行都是滿洲鑲白旗的精銳,眾白甲馬甲雖驚不亂,除了銃彈,大部分人都躲過速度有限的短矛石頭,或瞬間拔出兵器格開。除了這二死三傷,餘者沒有大礙。
但很多馬匹受傷,比如分得撥什庫格岱的戰馬就被短矛投中,顯然無用了。
色爾格克等人冷冷看著,神情都非常猙獰。色爾格克望向山林,語氣中浸透著刺骨的寒意:“這些南蠻以為逃得了?”
“麅鹿逃奔,卻逃不過海東青的眼睛,更逃不過獵人的追殺,他們逃不了。”巴牙喇戰士納喇望著山嶺,咬牙切齒。
眾韃子都有些惱羞成怒,陰溝裏翻了船。他們攻城略地,無所顧忌,卻被普通的南蠻百姓伏擊。還損失這麼大,主子斥問,根本無法分說。唯有將襲擊者抓住,一個個碎屍萬段,方能洗刷這次恥辱。
色爾格克觀望山勢,很快有了決定,他讓納喇與另一個巴牙喇,還有三個馬甲,策馬到山坳那邊,看機會包抄上去。
三個受傷馬甲,還有一個巴牙喇留下,看顧馬匹輜重,特穆慎、赫圖兩人的屍體。
餘下五個巴牙喇,九個馬甲隨他從這邊追擊上去。
很快他們上了山坡,到了襲擊者鑽入的林邊,這裏倒了幾具屍體,看身形裝扮,這些襲擊者都很普通,最多一些義勇之流。
色爾格克等人更怒,依著襲擊者逃跑的痕跡,進入了山林之中。
林木高大,鬆柏處處,樹間、坡上滿是積雪,色爾格克等人判斷著各種痕跡,很輕易追了上去。
他們都是來自白山黑水的優秀獵人,最擅追蹤,甚至根據山勢地形,還判斷出襲擊者逃跑的路線方位,不時抄近路追擊,很快就綴上了逃跑者的尾巴。
他們若老練的獵人,有時緊追一陣,發出陣陣野獸般的嚎叫,有時又不緊不慢的追趕,隻以箭矢射擊,持續給逃亡者以強烈的心理壓力。
林間若隱若現的逃亡者有時也反擊,但他們的弓箭對色爾格克等人的重甲毫無威脅,手上的火銃又不及裝填,標槍等物林中使用不便又容易躲過。箭矢下不時留下一具屍體,還有掙紮抽搐的瀕死者。逃亡者越加慌亂,喊叫聲不斷,為了逃跑速度,他們甚至將大鳥銃都丟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