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填空(1 / 1)

簽約書尚在等待中,為了不冷落讀者,再呈上品一篇

寶塔

湘潭過去有許多古代建築物,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湘江邊上的寶塔。

過去,文化生活單調落後,沒有歌廳舞廳、桑拿按摩,沒有刀光劍影或摟摟抱抱的電影電視。元宵節玩龍燈獅子,端午節劃龍船,城隍會抬著菩薩遊街演戲,以及中秋節遊寶塔,是我們這裏必不可少的、也是最盛大的文化活動了。在所有這些活動之中,我最喜歡、最懷戀的算是遊寶塔了。遊寶塔並非全是有閑階層的人。城裏人無論士農工商、男女老少,每年到了中秋這一,多半是要去遊一遊的。究竟這裏邊有什麼掌故,我不知道,反正覺得它太好玩了。

寶塔和湘潭舊城隔江相望。我年紀太,遊寶塔要過渡,家裏人總不帶我去,甚至連江邊也沒有讓我去過。於是,到了中秋這一,從吃過早飯起,我便和鄰居家的幾個孩,檢來許多瓦片,在巷口壘起“寶塔”來。“寶塔”壘得比我們自己還要高,肚子裏麵是空的,塞進許多柴火。傍晚,大人們遊興已盡回來了,看到了這圓圓的“寶塔”,一個個都驚訝不已。

色完全黑下來了,我們便一個個從家裏偷來些桐油,澆在“寶塔”上,點上火,讓它呼呼地燃燒起來。不一會,他就變成了一座火焰山。平日,大人們總是諄諄告誡我們,孩子不要玩火,玩火晚上會尿床。然而這一,他們都顯得特別寬容,也不深究偷桐油的舉動,更不會指責這燒毀寶塔,是破壞文物。相反,他們都興致勃勃地圍攏來,觀看這燃燒著的塔,並這是“祭寶塔”。我們原以為,這隻是孩子們好耍的事,卻不知還能討得大人們得歡心。尤其是那個莫名其妙“祭”字,更體顯出它的神秘性和必要性。

桐油燒盡了,“寶塔”燒紅了,幾乎每塊瓦片都紅得透亮。這時,我們的情緒仿佛也被燒到了最高點,一齊圍著透亮的塔跳起來,叫起來。等到紅通通的塔逐漸暗淡下來,我們之中一定會有一個最調皮的孩,帶頭扯開褲子,向“寶塔”噴射“水機關槍”,接著,許多“水機關槍”都一齊掃將起來。周圍的大人們,沒有哪個認為這是對神靈的不恭,莫非這就是“祭”字的奧妙?滾燙的“寶塔”呲呲地不斷地響起來,我們才被大人們拉扯著,打著哈欠,依依不舍地離開。

後來,我終於看見江邊那座真正的寶塔了。那是母親帶著我坐輪船,在船上看見的。在晨光的映照下,它鑲上了一道金邊,放出奪目的光彩。它比我們砌的“寶塔”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仿佛是一根金色的擎巨柱,把整個的頂了起來。母親告訴我,這座寶塔鎮住了江中的一條孽龍。還,寶塔上原先有一個金鑄的帽子,帽子已被東洋鬼子搶去了;後來頂上長出了一棵胡椒樹,那是寶塔的頭發,頭發被勾鼻子的西洋人偷走了。寶塔從此鎮不住孽龍了,所以河裏年年漲大水。從此,我對東洋人和西洋人沒留下什麼好印象。及至長大,我要出門謀生,坐船離開碼頭,我又看到了它,那座沒有了“帽子”和“頭發”的寶塔。在灰暗的底下,它似乎不是一座塔,而像年邁的母親,掛著滿臉的愁容,立在岸邊為我送行。默默地祝福我一帆風順,祈望著我切勿忘歸。輪船輕輕地嗚咽著,拖著長長的水花,越走越快了。寶塔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我怕再也看不到它,急忙跑到船尾,獨自伏在欄杆上,癡癡呆呆地向它張望。而它卻仍然默默地、孤孤單單地立在岸邊,露出一個光禿禿的頂,顯得十分淒徨。於是,我哭了。

遺憾的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去登臨這座寶塔。後來聽人,這座寶塔建於明代,它不但外部雄偉壯觀,內部構造也相當精巧。整個寶塔有七層,裏麵沒有一根梁柱,而且全部是磚結構;塔的牆體是夾層,夾層中間是盤旋曲折的梯子,既有上樓的梯子,也有下樓的梯子,上下樓梯各行其道,因此,一登上寶塔就像進入了一座迷宮;每層的中心部分為一八方形的拱頂廳室,可擺上四桌酒席;塔內門窗多,八麵來風,四向可以憑欄。登上最高一層,能夠鳥瞰湘潭全城;若是晴日,極目遠眺,南嶽群峰隱約可見。

此塔現已不複存在,它既不是毀於災,也不是毀於兵火,而是毀於文化大革命!轟隆一聲巨響,將它炸倒,它的磚塊用來“深挖洞”,砌防空工事。哪裏找不到磚塊,偏偏要從祖宗身上打主意,真是窮極無聊!古代人的智慧,毀於現代某些人的愚蠢!湘潭是一座曆史名城,遺留下來的古建築不少,現在已毀得差不多了,不知我代和後代人中,還要出多少弱智而又當權者,將湘潭如今僅存的幾件古建築徹底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