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村落安靜,這邊的動靜早已吸引來不少圍觀的村民,眼見得人越聚越多,小廝的聲音越發的囂張:“告訴你,跛子張是人贓俱獲,臨死的時候手裏還攥著偷來的東西呢!這等偷雞摸狗的賤民,自盡都是便宜了她!”
楚輕仿佛沒有聽到小廝那些羞辱的話,隻是泥塑木雕般立在院門口,整個腦海裏都回蕩著小廝的話,如雷鳴般轟響。
師傅死了……
她再也看不到師傅慈愛的笑臉,再也聽不到師傅做好飯菜低聲地喚她吃飯,又勸她多吃的聲音了。
在這個冰冷的古代社會,她再也沒有任何親人,隻剩下孤單一人了。
小廝罵了半天,才在村長等人的勸說下悻悻地離去,臨走前扔下一句話。
“明兒若不去收屍,就把屍首丟去亂葬崗喂狗!”
*
這日清晨便起了薄霧,柳梢含綠,春雨濛濛,空氣中彌漫著化不開的濕氣,萬物似乎都被這霧雨壓得喘不過氣來,天地間一絲聲音也沒有。
路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沉重而緩慢。
濃霧中出現一個纖細的身影,粗衣布鞋上沾了許多泥點,粗糲的麻繩深深勒在她的肩膀上,她卻依然倔強地筆直向前。
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拉得動身後的木車。
車上鋪著幾張破爛的草席,草席下,一具屍首的輪廓依稀可見。
古橋村就在眼前,楚輕腳步稍頓,肩上的麻繩微鬆,她才發現肩膀處已經是鑽心地痛。
她重新調整了麻繩的位置,咬緊牙關,繼續前行。
師傅,徒弟帶你回家了。
賣水的田大娘剛搬了火爐出來,就看見了這一幕。
眼見得楚輕肩膀處血跡斑斑,卻依舊一步一滑艱難地向前,田大娘扯出一條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天地間,那個羸弱的身形步伐艱難,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家的方向挨著,雖然極慢,卻是越來越近了。
在楚輕的身後,田大娘略帶哽咽的唏噓飄散在風中。
“可憐老張啊……貴人的銀子,哪是那麼好賺的喲!”
村中一個稍顯齊整的院子裏,小滿娘正死死拉著小滿,不讓自己的兒子衝出門去。
“娘,你放開我!我要去看楚輕!”小滿拚命掙脫著,小臉滿是倔強,衝著院外嚷道,“楚輕,楚輕你等等我——”
“我的小祖宗,你就別鬧騰了!”小滿娘急得要命,趕緊捂住了兒子的嘴,驚慌失措地向外張望著,一臉緊張地壓低了聲音,“娘知道你跟楚輕關係好,可是你別忘了,她們得罪的可是縣衙裏的貴人!你沒瞧見麼,連村長都不敢出頭,咱們家就更不能出去了!”
看著被捂住嘴的小滿嗚嗚直叫,臉上表情急切悲痛,小滿娘也不禁落了淚。
“娘也知道,楚輕是個好孩子,可是這娃命不好,被跛子張收養注定是個賤民……”小滿娘扯起衣襟擦了擦眼淚,哽咽道,“這個時候,咱們家真不能沾楚小娃的邊兒啊!就算你不怕,你也要為你爹想想啊,你爹好不容易才得了教館的差事,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哪!”
聽到娘的話,小滿知道,今天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了。
耳聽得楚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小滿撲通坐在地上,心疼著楚輕。
小滿娘稍稍鬆了口氣,見兒子這副模樣十分心疼,不禁放緩了語氣:“小滿,要不等到了晚間,你偷偷去瞧瞧,也算是盡了心意了。”
小滿哽咽難言,隻是點了點頭。
行走在村子裏的楚輕仿佛沒有聽到外界的任何聲音,隻是機械般地向前走著。
往日的這個時候,村子裏早就是熱鬧喧囂的場景了,開門掃院子的,喂雞喂豬的,扛著鋤頭下地的,打水的洗衣服的,構成一副楚輕再熟悉不過的村落生活圖。
而今天,此時此刻,村子裏卻是一片死寂,家家院門緊閉,悄無聲息,似乎生怕一開門就沾染了什麼晦氣似的。
楚輕低著頭,全身的力氣都放在拉車上,脊背卻始終保持著挺直。
師傅必定是不會是偷了東西畏罪自盡的,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師傅,她也堅信這一點。
可是要為一個出身賤籍的忤作洗刷冤屈,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更何況,給師傅定罪的人是一縣之主。
她隻能靠自己。
兩世為人,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感受到這樣沉重的壓力。
將師傅的屍體背入院子,放在她離開時設好的簡陋靈床上,楚輕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師傅,你信我,我一定會還你清白!”
她不信什麼在天之靈,不信什麼神仙保佑,她隻信自己。
洗淨手臉,換了件幹淨衣服,她走到了靈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