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峻險,殘陽如血。
戍主郭雄沒想到自己還能堅持到現在,手執橫刀的虎口已裂開,雖用布條簡陋包紮,血還不斷滲出來,沿著他的手臂一直往下滴,把他那身破爛的盔甲染得發紅,當然更多的是吐蕃人的血。
吐蕃狗,來吧!來吧!
郭雄雙眼發紅,已是花白的胡子在勁風中飛揚,如他眼神的不屈,方正的國字臉如用刻刀在大理石上刻畫出來一般,高聳的鼻子卻配上一雙微藍的眼睛。
“殺!”洪亮略帶沙啞的聲音在群山中回蕩,鋒利的橫刀在眼前劃過,借助血染的殘陽舞起一道道光芒,郭雄手中的橫刀一刀比一刀還快,他咬緊牙關竭力的把身體的每一分力量都壓榨出來,他像一個吝嗇的地主,他努力的剝削身上的每一分力氣:“殺!把吐蕃狗給老子趕下去。”
簡陋的石頭戍堡,像是被調氣的小子用冒著熱氣的鮮血四處鴉塗,嚴寒似刀割一般把每個人的力量層層剝除,然後剩下行屍走肉般的重複單純而相同的動作,隻有從喉嚨強迫壓製出來的怒喊在戰場中蕩漾。
“噗嗤”,相比戍主郭雄在戰場上毫無吝嗇自己的體力,老兵鄭大卻無比的珍惜身上的每一分力量,他是十五年前的老兵,當然,這裏幾乎每個人都是十五年前的老兵,那一場幾乎把大唐帝國安西四鎮從西域地圖上抹掉的戰爭,使得安西四鎮每個大唐人都被迫品嚐到了戰爭的味道。
他略顯瘦削的右手緊握橫刀,為使刀柄不得打滑,他還用布條緊緊包紮,使得他不用很大力氣就能夠讓橫刀不至於脫手,他身形瘦小但身體靈活,他努力的使自己躲過高大的沙陀人的攻擊,抓住每一個瞬間即逝的時機,從沙陀人的左肋刺進去,卻是左手握住的短刀。
“噗”的一聲,帶著溫度的熱血從傷口噴出來,老兵鄭大一擊即中卻迅速脫身,重傷的沙陀人臨死前想拉一個墊身的機會都沒有。
戰場上怒吼連連,鄭大多了一分著急,十五年來大唐帝國安西四鎮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殘存的安西四鎮像暴風雨中飄零的孩子般自生自滅,苟且偷生,就算是今日僅存的安西大都護府龜茲,也不知道哪天就被異族從地圖上抹掉,更不用說這偏遠的石頭戍堡,要不是戍堡是鐵門關的前沿,位置重要,戍堡早就維持不下。但即使位置重要,也不知多少年沒等到安西大都護府的支援,要不是堡主帶著大夥種糧守獵,這石頭戍堡總不能讓大夥吃石頭填飽肚子吧!
“啊!”突然驚慌的叫聲從身後傳來,鄭大皺了皺眉頭,轉頭看去卻是戍堡中唯一一個新兵蛋子。
十五年生養,若是以前,總能夠長成高大的漢子,除了身體還有勇氣、經驗,然而自從安西四鎮大都護府殘存龜茲以來,四周異族虎視眈眈,吐蕃大軍隨時準備著最後一擊,殘存不到五萬軍民隻能勉強果腹,缺衣少食的新兵蛋子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單薄幾分。
然而,就是這樣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新兵蛋子,卻是戍堡這十五年來唯一補充的一個新兵,在後方龜茲成長起來的每個大唐男子,或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的小男孩,都被優先補充到如鐵門關這些關乎龜茲生死存亡的關隘,戍堡的位置雖然重要,但畢竟隻是鐵門關的一個前沿哨堡,能得到一個新兵蛋子的補充,這也是探子得知吐蕃死心要滅龜茲後,戍主郭雄抱著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的念頭,從鐵門關死纏爛打要過來,隻是所有人都沒看好這如竹竿般的叫做郭平的新兵蛋子,甚至賭他活不過今天。
鄭大皺了皺眉頭,從第一抹朝霞落在戍堡邊上開始,突然出現的沙陀人就開始進攻,沙陀人是安西大唐人的死敵,十五年前的北庭之戰,沙陀因助吐蕃有功,殺唐人軍民無數,更是把安西四鎮打得僅存龜茲殘存,若不是回紇人還念著大唐的恩義發兵相救,恐怕安西四鎮早已煙飛雲散。沙陀人因功被吐蕃遷於甘州,其首領更是被封為軍大論,然而沙陀人雖立大功,但吐蕃卻對其極為顧忌,每逢戰爭常被驅為前鋒。
如今最後一抹陽光已落在戍堡上,再過上半個時辰就會天黑,這整一天下來,沙陀人卻幾乎沒有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