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道打心底瞧不起當教師的,僅因為他的父親王臣是名教師。後來,他才曉得錯了。實際上他不是瞧不起教師這個職業,而是瞧不起他父親。瞧不起他父親的清貧。
家庭的清貧,令他怨恨自己出生在鄉下,夢想有朝一日脫離這個鬼地方——盡管這是生他養他的故鄉!
進城就進入天堂了嗎?在王守道看來,顯然是的!但村中也有富裕的人家、城裏也不全是富翁!這個他不管,他認準了,進城就有好日子過,哪怕是喝稀飯呢,在城裏喝,也香甜。
說起他家進城,隻因縣教育局長的一個需要:該局長的二公子所讀的初中缺名硬手的語文教師教他的公子。很簡單,就這麼個理由,王臣一家搬進縣城。
王守道已有些年沒回老家了,可老家,他忘不了,魂牽夢繞般的纏著他,跟做了個難忘的夢一樣。
楊樹屯——這個位於中國東北的不起眼的小山村。這裏民風純樸、四季分明,一年隻種一季莊稼。
他兒時的玩伴兒,差不多都外出闖蕩去了。這年月,土地再也拴不住這幫土包子。他們帶著滿身的汗臭,扛著化肥袋子打包的行李,或耍單幫或成幫結夥地找營生去了。
春天,來到了北中國的大地。這片被皚皚白雪覆蓋下沉睡了一冬的美人,睜開了惺忪的媚眼。太陽的笑臉一天天的逐漸舒展開,皚皚白雪開始消融,還原大地的本色。住屋房頂南坡的雪水似大雨住後般的滴滴答答不緊不慢地下落,有節奏地敲著地。
在王臣家的院落中,一隻碩大的紅公雞腆著胸脯,領群小母雞在刨土覓食。不知是旺盛的精力所致,還是生物鍾的紊亂,大紅公雞在臨近日在中天的時候打了一陣鳴,叫人感覺它在加班,還是催促日過三幹的人起床。這樣大膽,亂了時序。王臣媳婦林秀芝,貓腰撿塊小磚頭兒,撇過去,狠狠地罵道:“敗家的玩意,再亂打鳴,殺了吃肉!”她在貓腰撿磚頭罵的時候,上牙先支出唇外,在下唇上咬了一下,才罵出口的。
被嚇得不輕的大公雞,甩開腳,拖著翅膀下跑到西院牆邊去了,沒有了先前的穩當的十足派頭。小母雞們也四散開去。小院中就像刮起一陣旋風,塵土伴著雞毛飛舞起來,彌漫了半個院。
解了恨,林秀芝轉身開門進屋。
大公雞收到了應有的懲罰,定定神,看沒有了後續的麻煩,邊撲楞著膀子邊在地上像人在缸沿上鋼菜刀似的,在地上左右兩下鋼了鋼它的嘴,然後撲向隻母雞,鉗者雞冠,大爪子踏上背,母雞撲棱不起來翅膀,咕咕著被製服了。整個過程很快,眨眼的工夫,大公雞就過完癮了。
“真是個快槍手!”王守道鼻子頂在窗玻璃上觀看了公雞踩蛋的現場直播,心中暗道。但他納悶的是,他沒有看見公雞拿出它的的家夥。“我的乖乖,這公雞可真有一套!”他暗道。
中午了,林秀芝在準備午飯。午飯是現成飯,早晨做的大米飯,故意帶出中午的。熬個菜,把飯一溜,就搞定。
北方的春天,除了土豆、白菜外,各家還有什麼菜好吃的呢。沒菜吃的人家,有數的碗筷一撂,鹹菜條子、大醬碗一端,飯盆一上,開飯了。
答對完人,林秀芝開始答對養的這些牲口:雞的午餐是半白搪瓷茶缸的玉米粒;鴨子和鵝的是穀糠拌玉米麵,豬的則是經過加溫的酒糟拌玉米粕。一聽豬食瓢敲擊槽子的聲音,不用叫“告來來來(仿音)......”的呼叫,在東房山躺著曬陽陽的一黑二白三口豬,灰灰的叫著跑來了。豬們搶著大口的造著,仿佛都不咀嚼就咽下去了。
黑豬體壯,好吃獨食,動不動就把白豬姐倆掐下槽去,害得林秀芝拿著豬食瓢看著。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拿棍子,把黑豬攆走,這時白豬這姐倆才敢上槽。林秀芝一邊往黑豬背上銷上兩棒子,一邊對白豬說:“你們倆也真熊,倆不頂一個。”在她掄棒子的時候,依舊上牙支出,咬著下唇,直到黑豬領了兩棒子,跑一邊去,她才開口說。這時,能看到嘴唇上咬白的牙印,像鋼琴的黑白鍵似的,眨眼之時,又合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