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誰?”才蘇醒的她朝我們巡視,眼神如似蒙上一層水霧,但在她的眼裏,卻有一種情緒在躍動著,像是迫切又不知如何表達的欣喜,就好比一個孩子在聖誕節的早晨,迫不及待拆禮物的那份喜悅。
晨看起來是同樣的歡喜,“你記得什麼?”
想起我剛蘇醒時,醫師也是這樣問我,她的臉上這時也出現同樣的疑惑,悵然若失,答不出個所以然。親身經曆的我自然知道她的記憶仍在調適中,天知道對一個曾經擁有天軀的純然靈體來說,人類的生命型式與軀殼是個多笨重的負擔!
“你記得你的名字嗎?”
她輕輕閉上眼,“艾……”
她由不得一頓,紫色的眼眸在迷惘中微微黯淡,但是,當她看見我的時候,眼裏的迷霧仿佛被風吹開,眼神一蕩,瞬時,在光的折射下顯得鮮明而透澈、堅定而了然。
“我的名字是艾米!”
我們的四目相對,眼神仿佛穿透對方的靈魂,一股喜悅霍然成形,我心裏更是一陣撼動,隻覺千百萬種情感翻山倒海地湧來,像那宿世愛恨的決堤,傾注在隻懂得今世的我身上。人類脆弱的身體抵不住這般情感的澎湃,因而在同一時間,我和她的淚水都滿溢。
“你們倆好好敘敘舊吧。”這一切當然都看在晨的眼裏,他輕輕一笑,拉著羅平離開。
而我,在晨離去的瞬間,突然感覺這房間變得好狹窄、好狹窄,窄到甚至讓我難以呼吸。胸口中不知是哽住了什麼,靈魂有一種蠢蠢欲動的急迫,身體卻無法動作,隻見艾米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淚水打濕被單,眼裏天真的盡是困惑,不懂得原由。
“為什麼我見到你,有一種好痛、好痛的快樂?”她翻手捧著淚水,不自然地扭動著這生硬的身體,想要朝我靠近,“這就是眼淚嗎?我不懂、我不懂,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就像是在長久的黑暗旅程末端,終於見著了光亮;好像追逐了億萬年,終於相擁的月亮和太陽;好像被神所分開的兩片翅膀,終於重逢在地獄天堂。當兩個心跳合而為一時,那首次的跳動;那胎兒離開母體時的哭喊。
“我記得我夢見你,在那永恒的時空,縱然我不懂得夢。”
“你究竟是誰?”
置身於同樣的迷惑,我無法回答她,她卻捧起我的臉,深情望入我的雙眼,想要從我的眼裏找到那彼此牽引的靈魂。
“你,究竟是我的誰?”
她流著淚問,那種被困在迷宮中,焦急卻找不到出口的慌張盡曝露於她的紫瞳裏,如此無依無靠,任誰見了都心酸。但是,在她的注視下,我卻突地心痛,隻能驀然地撥開她的手,別過頭去。
“席凡。”
突然,她輕喚的名字,用著一種深深眷戀的語調。
我抬頭回望,卻在這意想不到的瞬間,冷不防挨了個巴掌!
我睜大了眼,驚訝地合不攏嘴,隻是傻眼地看著她從病床上翻跳起身,雙手往腰際一叉、鼓起紅紅的腮幫子、嘟起小嘴,就開口大聲罵。
“你這騙子!”
她頓時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原本的幽沉與惆悵完全消失,取而替之的是極度的嬌媚和任性,然而這個語氣和神情,卻讓我倍感熟悉。
是小曦。
在驚為天人的駭然中,我不禁驚呼,而“她”正朝我大扮鬼臉,睜著一雙如墨般的靈動大眼。
“啊啊!”我指著她,張大了口,講不出話來。
“耶嘿?”小曦學著我的語氣,朝我眨眨眼,“想我嗎?”
我急忙抓過她的手。我忍不住緊擁住她的身子,但是她卻趁機擰住我的耳朵,再次漫罵著:“你這個大騙子!”
“啊?”
她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居然還在我的鼻頭輕咬了一下,這才說:“你自己明明承諾我永遠不說再見的!這食言的騙子,居然敢騙我,我當然連死了都要回來討個公道!”
我隻能傻笑,見著她的欣喜,將我所有的腦功能都癱瘓掉了。
她這才鬆開了手,突然反常輕輕回擁住我,感觸良深地在我耳際低語:
“席凡,謝謝你愛我。”
她的聲音輕柔,像是沙灘上的陽光般,帶著一種暖洋洋的氣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依稀嚐得到海水的鹹。她環抱著我的手,在又一個緊擁後終於一鬆,隨著身子一縮,順勢依偎在我懷中,輕聲說:“相信老爹已經和告訴你關於我的一切,但很多,我也是在艾瑪席斯特降生後,才知道的我是她的契靈,也是她靈魂的一部分,沒有自己的靈魂,卻以她的靈魂為靈魂。原本,她應該會在降生於這身體的同時,將我納入她靈魂之中,回複成為她的一部分,連同我這十幾年在人間的經驗。然而,她卻選擇保留我意外衍生的意識,而她現在也還不是‘艾瑪席斯特’,隻是在天堂被洗去記憶後的‘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