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雲沉,大雪橫飛,北風如同困獸憤怒地咆哮著,化成條條冰冷的蠕蟲,沿著裸露在外的皮膚,鑽進厚實的裘皮衣裝裏,浸冷浸冷地貼在脊背上。
窮奇不禁打了個噴嚏,用裹著獸皮的手背,蹭了蹭冰冷的鼻子,他的目光直愣愣盯著不遠處的山門。這山高聳入雲,猶如一座巨大的亂石崗,橫亙在灰色的天空下,盡管上麵鋪著一層厚厚的雪,但仍然掩蓋不了巉岩巨石。他的身後跟著一隊隨從,挑著用青色旗掩蓋的獵物。
“神主,窮奇止步不前,看來他膽怯了。”望見山崖下窮奇等人猶如螞蟻般止步不前,臣危不禁問道。
“不,他是在疑惑。”貳負微微搖頭道。
“神主,換了誰都不會相信,堂堂的天帝降臨凡界,會躲在這亂石崗裏,與一個女人相會。”
“凡人的眼界如同螻蟻,隻看其一其二,不得其三?麋角解,初陽開,見到泉水天上走。麋鹿本是陰中之獸,此時鹿角還在,說明魚兒沒走。快去,提醒一下窮奇。”
臣危轉身化成一隻白鶻,飛向山崖下。
貳負緊閉著嘴唇,冰冷的目光隨著那隻白鳥飄向亂石崗。說起這亂石崗,誰能想到在五十年前還是天柱不周山的一角。當年顓頊與火神祝融率領無數個火羽兵乘著火鳳,如同滾滾火海鋪天蓋地而來,那黑壓壓的水族兵一見到火光瞬間灰飛煙滅。水神共工怒如獅吼,一頭撞倒了不周山,刹那間天崩地裂,流火漫天,隨即便是決堤的天河之水,如同巨大的瀑布,從天而降。
“我共工泯滅了,我讓顓頊一輩子在不安中度過,我發誓,凡界從此不得安寧……”
共工臨終前的遺言縈繞在貳負耳旁,那時他是太宰相繇手下的祭司。相繇見大勢已去,率殘部逃竄到大西荒。但唯獨留下了他和他的門徒臣危。而不周山坍塌的巨石,飛落到千裏之外的東土,堆積成了現在的亂石崗,堵塞了河水,被稱作堙山。
五十年前的遺跡漸漸消失在山林雜草、沼澤泥土之中,而他心中的目標一直沒變。他在東土一呆就是五十年,為的就是等到這一天的到來。貳負瞪著山門,咬牙切齒,他那雙皮膚龜裂如蛇鱗的手緊緊拄著黝青色的蛇紋杖,他的目光銳利如劍,直指山門。
白鶻飄過窮奇的視野。窮奇如同飲了雞血一樣,重新振作起來,眼裏閃過一絲寒光,加快了腳步,來到山門外。但見山門外擺滿了一排排大小均等的麋鹿角。
窮奇快步走向鹿角陣前,旋即跪倒在地,他身後的隨從,放下挑扛著的三隻獵物,也紛紛跪在雪地上。
山門外出現四個手持法杖,戴著金色麵具,身披白袍、灰袍的神巫。那四人如踏清波,飄然掠過鹿角陣,來到青年男子麵前。
窮奇仰望四巫,他的眉毛胡子上都沾滿了雪花,眼裏充滿了虔誠和敬畏,作揖道:“窮桑氏領主窮奇敬獻天帝珍獸三匹。”
四個神巫微微點了點頭,甚是默契地向獵物望去。
隨從抬上三個獵物置在四個巫師麵前。
“掀開,給神主們查看。”
窮奇的嘴角閃出一絲冷笑,隨從幾乎同時掀開青色旗,青色旗下頓時閃出三道白影,直擊那四個神巫,三個神巫的胸口頓時血湧,另一個神巫已被窮奇的虎爪,擰斷了脖子,四個巫師癱倒在地化成了血水。那雪地上的鹿角陣頓時消失。
“領主,下一步全靠你自己了。”為首的白衣刺客說道。
窮奇冷冷地點了點頭,
三名白衣刺客旋即自刎倒地。
窮奇邁過屍體,大步邁進山門,風聲霎然消逝,滿眼的霞光讓他一時眼暈:但見夕陽懸邊,雲蒸霞蔚,黛峰環繞,芳徑通幽,他聽到山泉的淅瀝聲,一個挎著果籃的青衣少女,向樹林深處飄然而去……
門裏門外竟是兩個不同的天地!窮奇微微一震,但很快恢複過來,“雲嬋,雲嬋……”他心中默念著一個女人的名字,眼裏閃出寒光,他的十根手指倏忽化成十把尖刀,猛然衝向那個青衣少女……
琴聲漸漸消逝,一間奇花異草搭蓋的芳廬內,顓頊意猶未盡地捋著胡須,他相貌威嚴,但不失儒雅,年方五十上下,一身紫衣,全然是凡界臣民的裝束。
雲嬋背對著顓頊,彈完琴後,將削蔥玉指撫在琴邊。
顓頊望著雲嬋如瀑的長發沉吟道:“此曲以泠泠流水而起,是為明快之商,陽氣萌動,春機盎然,轉而高昂激越,忽又婉轉低徊,和而不戾,潤而不枯,恰是那高山險阻,眼底風光,隻是袖裏清波。”
雲嬋含笑點頭,靜靜凝聽著。
“這曲子很像先祖黃帝的樂官伶倫所作的《雲門》之曲,但細聽卻又不像。”顓頊目光一亮,“對了,你出自青雲氏,青雲氏乃軒轅黃帝時的農官,軒轅黃帝每年播種之際,都要祈福天下,軒轅彈琴,親自《雲門》之曲;素女撫瑟配之《雲和》之音,兩曲調陽製陰,除寒解凍,滋長萬物。隻可惜到白帝少昊時,這曲子便失傳了,莫非這曲子就是《雲和》的遺章?”
“正是。”雲嬋欣然道,“我先祖留有《雲和》的瑟譜,我父將瑟曲改為琴曲,讓我演習。”
“雲姑娘,轉過身來。”
“妾不敢。”雲嬋輕聲回答道,她覲見顓頊前,豬婆龍、武絹都交代過,隻要是凡界的女人遇見顓頊,必須背對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