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發麵色鐵青,肌肉扭曲,怒不可遏:“你以為他能打過我?!”
吟兒原也大怒想罵人,聽得這話立刻掉轉槍頭:“怎就打不過你!打!”
林阡恐謝清發惱羞成怒殺燕落秋,早就準備好了隨時出刀抵擋,那時剛好謝清發飛身來襲而他也迎刃而上,長刀相殺激起本就混亂的殿堂更為激烈的沙走石飛。吟兒自脫口而出後就一直窘迫滿臉通紅,這情境就像兩個男人為了燕落秋決鬥而且還是她對林阡發號施令的……
沙溪清心知肚明,燕落秋之所以那麼回答,一則本性流露、她本就肆意之人,二則存心傷害、激謝清發忘記挾持人質。
便即此時,邪後和謝清發方向相反,趁虛飛奔到海逐浪身邊,一把將他擁入懷中,見逐浪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她立即給他過氣也不再管其餘。誰又能看見,那時邪後眼中俱是殺氣,逐浪失去的這條手臂,她遲早要教薛煥還回來!刀壇之王的爭奪,南石窟寺的並肩,相敵之意,相惜之情,一筆勾銷!
陣法缺了林阡和邪後,一時隻能負隅頑抗,鳳簫吟和沙溪清雙劍合璧,不覺劍法越打越少、隻知泥沙越降越快,當林阡和謝清發長刀轟然對撞,殺招迭起煞氣滿溢,那些泥沙更是紛紛揚揚全嗆進肺。
燕落秋亦越彈越是氣短,她本就有氣力不足的硬傷,何況冥獄前幾關消耗太大,到此刻還缺人分擔。
此情此境,唯能靠林阡速戰速決?但謝清發武功蓋世,林阡顯然難以抽身,邪後回過頭來,看出燕落秋吃緊是為何,當即告訴她不換氣心法的要訣:“氣者,先天之氣,水穀之氣,樹木之清氣,放鬆身心且自然,三者共融入丹田……”
“此練氣之道,非一朝一夕?”燕落秋一怔。
“彈進琴裏,你一定行。”邪後說話向來王者氣概,教燕落秋也不得不聽從。
“邪後,你明明告訴我,不換氣心法沒有速成之法,我要學必須先繞魔門跑幾圈……”吟兒記得,邪後從沒把這要訣教給一度求著她教的自己……
“吟兒,你不行……不是有緣人。”邪後滿臉抱歉。
“為什麼我不行?她一定行……”吟兒萬沒想得到這個答案!一旦發現邪後叛變,吟兒趕緊重新拉外援,“沙少俠,我跟你有緣,回頭你教我斷水劍。”
“好!這口訣與落秋真是絕配!”沙溪清避過新一輪沙塵衝擊,知燕落秋琴律有所恢複,感慨著邪後不在陣中卻發揮作用,於是一邊心不在焉答應了吟兒,一邊一門心思緊張著燕落秋。吟兒本以為這聲“好”是允諾自己,聽完整句頓時發現了,又一次自己一個擁躉都沒有……
那時林謝才錯身二十來回,便覺已動蕩了上千刀招,戰局之迅猛程度,山上走兔,林間落隼,千丈坡駿馬下注。
謝清發本就能憑一人之力製衡嶽離、淩大傑兩個,再加上今時今日的背叛之狠和奪妻之恥,如何不對林阡全力以赴形成碾壓之勢?對峙之際,謝清發的臉上和眼睛裏,血紅泛黑的煞氣如在翻滾,同時他刀中強悍至極的勁力正源源不斷地狂湧而出。
林阡掂量著自身內力及不上謝清發,便隻能抱元守一暫且保持不敗。於他而言,不管是逐浪和盟軍安全,還是呂梁民間安穩,抑或開禧北伐安妥,謝清發都是個不得不消滅的勁敵。戰念,林阡臉上雖不表露、心中也全驅逐,卻由始至終貫徹於刀。
“仇恨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隴西之遊,愈躁愈沉。凡將舉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心念純則用氣少,身沉靜則意境長。”前輩指教銘記於心,自身領悟傾注於刀,以一馭萬、萬寓於一、萬寓於零、以零育萬,聯翩刀意無數,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懸明月、黃河落日圓,招式層出不窮。
難得謝清發氣力強橫還速度奇快,然而林阡這防禦天衣無縫,偏不教他的索命之刀能如願命中,謝清發連環二十五式殺而不得,慍怒和憤慨不減,卻也平添些驚奇:“好刀法,怕是從未敗過。”讚完,又哈哈大笑,“卻也很難勝吧!”
倒是被謝清發說準,雖然林阡一直堅守心神發揮著刀人合一,卻是隻要有了一星半點勝欲就能落敗,誰教謝清發力大無窮才交鋒就將他壓在下風,使他不得不盡力維持平衡等候其破綻流露?然而謝清發的刀法路數他暫時還看不出來,隻是輕微覺得眼熟,不知何處見過,他想不隻他一個人,嶽離一定也很奇怪,謝清發修煉的是何種武功,竟然令之目空一切?
不,是“足以”令之目空一切!
林阡從速度、精力等方麵全都要奮力追趕謝清發,意境、招式倒是給足了他震撼,然而節奏上卻一直苦於不能轉守為攻,難得閃避精準卻還被這第四關的泥石擊中肩頭,不得不在三十回合落到完全下風,彼時沙溪清和吟兒都已發現,這五行陣裏的東西會攻擊他們幾個卻不會傷害謝清發,所以林阡很早就抽出的雙刀要一邊抵禦謝清發一邊防備四麵泥沙,看似雙管齊下實則捉襟見肘。
當是時,謝清發乘勝追擊猛砍五刀,罡風直對著林阡要害灌,林阡臨危不亂,一刀崩開介於他二人之間碎石,是險中求勝將威脅當戰友使用。說來也奇,那些塵沙如有靈性一見謝清發便主動繞道,所幸炸裂彌漫之際總是能亂了他的視線,方才解開林阡這性命之憂。擅長抓緊戰機如阡,當即揮斥雙刀劈斬,卻看謝清發一麵執刀直架、強硬製止了飲恨刀衝擊,一麵徒手抓住碎石反打,隔空朝著林阡神庭穴來。
如果他不是那麼暴戾嗜血,其實是個相當聰明的人,這麼快就懂得利用環境……林阡止不住驚撼之意,卻忽然想起了那日紅蓮老人對自己是如何以弱勝強,於是一邊假意避讓卻暗中抽出破銅爛鐵刀,一邊當著謝清發的麵把短刀當暗器投擲向他臉去,謝清發一愣不知有三刀同時朝自己打其中短刀是虛破銅爛鐵是實,竟因為要攔下短刀判斷錯誤而差點被林阡破銅爛鐵得逞,然而他到底速力驚人,發現雖遲,一道玄色刀光籠拂,依舊將他身邊劃出道嚴嚴實實屏障,反觀林阡,虛晃一招不成,神庭穴旁半分,已是隱隱作疼。
“說了你勝不了。”謝清發如是宣告,中氣十足。
林阡這才有空回答:“勝不了那便不勝,便在這冥獄裏戰上七天八夜,熬死你我也過足刀癮。”
謝清發哼了一聲:“小白臉,搶我女人還說大話,真的是活得不耐煩。”
“四眼怪,再罵小白臉試試!”吟兒一聽衝冠之怒,看謝清發對林阡又追一刀,她當下就不管不顧揮劍朝著謝清發打,那邊沙溪清見要攔的一塊巨石因她走沒擋下直朝著林阡落,也是立即挺劍上前來幫忙,惜音劍之靈幻,斷水劍之猛銳,全都給林阡這雄渾刀意增色不少,也使得這場大戰略見平衡。那時林阡得他二人支持,委實又像看見了柳林的三河交奪,不同於上回嶽離、淩大傑、謝清發混戰更著重於“奪”,這次沙溪清、吟兒和他更像是“交”,金、火、土齊溶於黃河水,直淹向岸邊的市井人煙。
然而那大水散退,終還是露出了岸邊人跡……不得不說謝清發實在頑強,被他三人糾纏許久,雖有些手忙腳亂,卻一直毫發無損,反觀他三個,多少都受了些傷,彼時更令人心憂的是,冥獄這土陣愈演愈烈,失去了沙溪清和吟兒的燕落秋更難支撐。邪後以身體給海逐浪阻擋著漫天落石,看出這情境不妙,強忍著咳嗽厲聲繼續:“吐氣三寸納至踵,綿綿密密閉如瓶……”
“好。”燕落秋停了片刻、想了一瞬、忽而決定變調,重新彈琴,不再拘泥於《驅邪》或《鎮魔》,此刻就該隨心所欲,想彈什麼彈什麼。她所坐之地其實落石最多、橫衝直撞、往複循環,然而她彈琴一貫認真,周圍發生任何事都不肯理會,如今更是連琴譜都拋開,隻記得邪後這些口訣了。
在這條斬除謝清發的艱難戰路上,沙溪清和吟兒隻陪了林阡不到一百回合便先後中刀,被謝清發左右排宕開去,非得各自滾落一轉才未被沙石掩埋。謝清發對麵很快就又隻剩下林阡一個,勉強可以恢複體力的林阡,終於看清楚了謝清發刀法路數的林阡。
他內心萬分感謝這些戰友相助,雖然沒能傷及謝清發,卻到底給他時間潛心入刀看穿敵人,
然而,林阡此時卻是驚愕、震撼、疑惑,難以言喻:這刀法,明明是……
萬雲鬥法?!
不,隻能說,神似。
招式完全不一樣。
萬雲鬥法是魔神在空虛徑裏醉酒坐觀雲鬥而創,但謝清發手上施展出的,卻應該是某個高手清醒時候研究出來的,因此招式單獨拆開看沒有魔神那樣精湛,但整體也是相當完美。
相同之處有三,其一,總共二十五招,五行五列,第一招始,廿五招終。
其二,每二十五招必須打完一循環,不重複,不遺漏。
其三,意境相仿,都闡述了萬千雲霧相互之間的爭鬥、糾纏、前一簇唱罷後一簇登場,到第二十四招末是氣流囤聚最強,需要第二十五招的前半招收攏。
其四,必須以極快的速度付諸全體,故而邪後需要用不換氣心法,謝清發很可能得益於其謝家刀法本身就快,林阡等其餘高手如果氣息和速度跟得上都是勉勉強強可以發揮刀譜。
不同之處之一,謝清發的萬雲鬥法是完整的二十五招;而魔神的萬雲鬥法,因為他老人家意外去世、留下未完成的廣陵散、第二十五招隻有前半招。
當年邪後之所以被林阡吟兒看出破綻,是因為邪後的不換氣心法隻要停下來就有硬傷,而魔神萬雲鬥法的二十四招半恰好不得不斷,實在是個天命難違的湊巧;再爾後,邪後意識到這個問題想著跳過這殘損的尾招不打,然而尾招的前一半是收攏氣流之用,邪後差點因為氣流囤積不散把她自己置於死地。
而現在,謝清發的心法不存在必須一口氣不斷所以沒有硬傷,並且謝清發的萬雲鬥法是完整的二十五刀,對付任何敵人都不需要跳過尾招不打……
當年林阡機緣巧合補足了魔神尾招的後一半,是使全部氣流同歸於寂,取名“雲之幻滅”,或許林阡還可以說,沒關係,你有完整的二十五招,我也有完整的比你精湛比你厲害的二十五招?對不起,不是這樣的。
不同之處之二,令林阡驚心動魄:
魔神的萬雲鬥法,即使補足了二十五招,每招也隻可以與相鄰的相通,萬萬不能間隔著跳躍,譬如第一刀,隻能和第二、六、七刀相鄰,謝清發的萬雲鬥法,卻不受困於這不能跳躍的規矩,第一刀可以和除了尾招的任何一刀相接,隻要滿足這二十五招以任意搭配打完一個輪回即可……所以難怪他招式多到連吟兒都沒看透!
這意味著,林阡的二十五招約定俗成是個圓形是個平麵,而謝清發那裏的二十五招是個立體是個球形,他刀譜比林阡厚,他速度比林阡快,所以更得心應手。
“邪後是這刀譜的唯一傳人。”“換做旁人,根本練不了它。”沒想到,這些鐵板釘釘的說法都能被破除。眼前的謝清發,不僅也精通萬雲鬥法,而且精通的是高了一層境界的萬雲鬥法!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還好破銅爛鐵不像飲恨刀那麼離譜見誰強就跟誰跑,否則林阡此刻怎麼打?攻擊、速度、招式多少、氣力總量盡皆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