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嫁娶觀念不再單純的看重門第,功名逐漸被人們所重視。也就是說,選擇女婿不必重視家庭狀況,而應注重本人的未來前程。哪怕你一貧如洗,隻要你有潛力。而這等潛力股的集中地,莫過於科舉考試揭曉那天,錄有新科進士的那張榜單。榜單出來後,皇帝要在金明池賜宴招待他們。所以這天有許多達官貴人之家一大早紛紛出動“擇婿車”,停在去金明池的路上,爭相選擇新科進士做女婿,一日之間中東床者十八九,這就是榜下擇婿。王安石曾詩曰:“卻憶金明池上路,紅裙爭看綠衣郎。”綠衣郎是新科進士的別稱,因他們著綠袍而得名。
若蘇軾兄弟高中時未曾婚配,將是這群人裏麵的超級搶手貨。蘇老爺子大概早就料到了這點,不願他們兄弟娶一高門女子回來壓製他們一頭,是以赴京之前,安排他們兄弟先後成親。即使王弗死後,成為二手男的蘇軾,在婚姻市場上仍是一個“香餑餑”,如果不是王弗的安排以及王閏之的堅持,蘇夫人的頭銜還不知道花-落-誰家,蘇軾娶一個高門貴女回來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這裏說的僅僅是女子擇婿,還是高門女子擇婿,說是不注重門第,還不是期待未來的價值。而那些魚躍龍門的進士們,人生得意之際,誰不想錦上添花,雙喜臨門,娶一個地位高貴的女子,得到嶽家助力,讓自己的仕途之路更加平坦?高官有了,珍珠也好,璞玉也罷,什麼樣的美女不得?這時誰會因一時的眼緣,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平民女子為妻?
這還真是一場豪賭啊!蘇晚暗忖,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都不敢跑到那條路上招搖。而一個無權無勢無財無人脈的破落戶,就能帶著女兒千裏迢迢來京城榜下擇婿!蘇晚看著李玉的麵容,三分英氣,三分秀氣,外加三分長年在外奔波帶來的滄桑,認真打扮起來,也有些顏色。可是,僅憑這些,就能讓一個進士出身的未來棟梁娶之為妻?總不能憑著幾分力氣拉著人家強迫拜堂吧!
蘇晚真想學李玉男裝的樣子拱手抱拳,說一聲:“佩服!佩服!”
可是看著李玉臉上的淡淡的憂色,還是改口問道:“後來呢?”
說完又後悔,結局在這裏,後來的情形還用問麼?
果然就聽李玉苦笑道:“若是有什麼後來,我和爹爹還用日日守在這裏,指望有好心人將我們帶回故鄉?”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想來是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遭遇了不少的白眼和譏諷,再怎麼練達,到底是女子,說出來臉上也掛不住。
“你心裏一定也埋怨過你父親吧?”如果不是心底的怨氣,父女兩個如何如此疏遠。若非如此,也不會有這次烏龍事件。
“怨,怎麼不怨?娘走的那年,我才多大,他扔下我一個人去賭錢,贏了還好,輸了回來就喝酒,喝醉了就罵人,先是罵害了我姐姐的知縣公子,罵有錢人,再罵贏了他錢的黑心賭坊,最後指著鼻子罵到我身上……我一邊哭,一邊站在凳子上麵往鍋裏添米添水給他做飯。有時候他輸光了錢還要賭,被人家打的起不來,我壯著膽子把他拖回家……看看人家有爹親有娘疼的,再瞧瞧自己……恨極了真想踢他一腳,可是有什麼法子,他再怎麼不好,都是我爹,這都是我的命。”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眼角隱隱有水光,別過臉長長吐了一口氣,再轉過臉已神色如常,“況且當時情形也很不好,爹爹欠下的賭債實在太多,留在家裏人人喊打,這次來京未嚐沒有避避風頭的意思。也不知道這樣回去,他們會不會再找上門來……就算他們不找來,爹爹一時賭癮上來了,任誰也勸不住。我日思夜思,就是擔心這個。除非……除非……唉!”
她吞吞吐吐的,目光卻緊緊盯著蘇晚,裏麵包含了太多熱切的期待。
蘇晚有一種被繞了進去的感覺。難怪她會一五一十的交代來龍去脈,說起悲慘往事毫不含糊,原來不是為了給自己解惑,答案在這兒等著呢。罷了罷了,隻要不是太過分而自己又能力所及,幫她一把也沒什麼,何況自己本來就這麼打算來著。隻是想歸想,蘇晚卻總覺得有點堵。既然她是求自己,卻繞來繞去,想要自己開口。當初自己主動開口的時候,她卻不領情。
於是蘇晚也學著她的樣子歎了口氣:“除非什麼?李姑娘想了這麼久,一定是想到好法子了。”
“我不過是一介民女,哪裏有什麼好法子!”李玉果然有幾分失望,沉吟良久,說道:“蘇大人馬上到杭州上任,真是杭州人的福氣。小娘子久居深宅,自不知道,但凡有點官職的人,從來都不肯我們靠近,底下人更是耀武揚威,不拿正眼看人,所以那天我才猶豫著不敢上船。沒想到蘇大人這麼大的官,居然肯容我們父女,我們父女真是感激不盡。若是蘇大人願意幫忙說幾句話,豈不是比什麼都好。”
僅僅是幫忙規勸一番,而對方是如此嗜賭成性的人?瞧她的樣子,隻怕不僅如此,蘇晚謙道:“哪裏哪裏,我大哥不過是通判,上麵還有知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