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紫苑櫻花(1 / 3)

西曆1909年1月26日,正是舊曆新年的第一天。這天早晨為了趕上新年參拜,夕嵐和姐姐檀香都起得很早,吃罷早飯就匆匆趕往紫苑山。站在紫苑山山腳下向上望去,是一段長達三千階的陡峭的石梯,而川澤神社就坐落在這石梯的最上方。

雖說寒冷的隆冬季節已經悄然過去,但是早晨的空氣依然有些冰冷。尤其是在這紫苑山的參道上,道路兩旁那參天的鬆柏隔絕了城市裏的喧囂,讓刺骨的寒意侵入肌膚,但同時也給這神明的駐留地營造出一種清淨、神聖的氛圍來。不知是攝於這靜謐的氣氛,還是出於對神明的敬畏,走在這漫長石梯上的人們相互之間都沒有什麼話語,隻是默默地向上攀登著。

三千階的石梯對於久經鍛煉的夕嵐來說算不了什麼,他隻是擔心姐姐檀香會有些吃不消,便時刻留意著,準備隨時上去攙扶。但是今天的檀香似乎心情特別好,走起路來也很輕快,夕嵐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快要登上山頂的時候,忽然聽見在這石梯的正上方有人大喊:

“喂,九曲——”

夕嵐抬頭向上望去,隻見百合正在對著自己揮手,而一旁的蝶羽則惶恐地想製止她這樣肆無忌憚的大喊。夕嵐微笑著向她們打招呼。

“啊咧,紫苑同學沒和你們在一起嗎?”大家寒暄了一回後,夕嵐發現總是形影不離的三人卻不見了櫻花的蹤跡,便奇怪地問道。

“啊,櫻花在舞殿那邊……”蝶羽剛想回答就被百合捂住了嘴。

“噓,不能說!”百合在蝶羽耳邊嘀咕道。

“舞殿那邊怎麼了?”夕嵐繼續問。

“啊?啊,舞殿那邊聚集了好多人哪!”百合慌裏慌張地指著舞殿的方向感歎道。

“哦,你是說神樂……”檀香恍然明白了蝶羽想說的話,但是馬上就被百合製止了。百合把食指豎在嘴前,使勁地“噓”著,連夕嵐都聽得一清二楚。檀香立刻心領神會了,便不再繼續說下去。

“到底怎麼樣了,姐姐?”這可把夕嵐給急壞了,在場的也就他一個不知道了。

“沒什麼,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檀香柔和地勸道。

“嗯,嗯,你現在隻要盡情地期待就好了,”百合對檀香的回答很滿意,“待會兒可有個大驚喜在等著你!”

“什麼‘大驚喜’?什麼叫‘盡情地期待’啊?到底會發生什麼啊?”夕嵐更加在意了。

但是百合可沒打算告訴他,隻見她興高采烈地小跑在前麵招呼著:“大家快點,不然好位置可要沒有了!”

舞殿的外圍聚集了很多人,熙熙攘攘的,夕嵐他們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地折騰了好半天才終於來到了舞台的正前麵。百合似乎特別興奮,她的表情中好像帶著一種無上的自豪感,但至於為什麼而自豪就不得而知了。她很認真地告誡夕嵐道:“一會兒可要仔細看好噢!”夕嵐不明就裏,隻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等了一會兒,一縷金色的陽光越過拜殿的屋簷直直地照射在舞殿西門的白色帷幕上,太陽升了起來。這個時候大家期待已久的巫女終於從那帷幕的後麵走了出來。隻見她上身穿著印有鶴鬆紋樣的白色千早,下麵則圍著鮮紅色的寬鬆緋袴,腳上套著紅紐草鞋,頭上戴著金色前天冠,打扮簡約卻又不失華美。她雙手疊放在腹前,款步向前走來,早晨的陽光在她的周身勾畫了一圈金色的光邊,讓她看起來像神明的使者一樣純粹、聖潔、高不可攀。

“這是……紫苑……同學?”夕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那巫女走近了,夕嵐才終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那清秀而又略帶一絲稚氣的麵龐,迷離而又含情脈脈的眼神,這一切都向夕嵐證明她毫無疑問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學——紫苑櫻花。夕嵐以前隻知道她住在神社那邊,卻不想她就是川澤神社的正巫女。

百合有點興奮過頭了,她跳起來向櫻花招手示意,嚇得蝶羽趕緊把她給壓了回去,但還是讓櫻花留意到了夕嵐的存在。隻是一瞬間,櫻花把視線停留在了夕嵐的身上,她和夕嵐四目相對,夕嵐隻是報以輕柔的微笑,但還是可以明顯看到櫻花的臉頰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櫻花跪坐在舞殿裏側的矮桌前,輕輕拿起桌子上的神樂鈴後,便開始了起舞。這個時候,舞殿裏鼓樂聲起,樂人們齊聲吟唱:

“日行月居,澤披萬頃,假我光輝,魍魎盡去;

日行月居,澤披萬頃,假我雨露,禾木滋長;

日行月居,澤披萬頃,假我福佑,體健家安。

日月賢神,賜我良言,謹遵恪守,萬事昌順;

感言謝恩,傳頌千秋,慈悲愛憐,世代不忘。

日轉月移,歲首嘉年,祈願於神,佑我黎民。

願得甘霖,風調雨順,稼物向榮,溫飽無憂;

願得神引,標杆源指,貨物周轉,資財滾滾;

願得加護,保我家人,出入平安,通歲康順。

僅此三願,傳送於天,我神聞之,望予思慮。

地界牲祭,歌舞歡娛,願神樂之,福佑我民。”

櫻花手執神樂鈴,繞殿而行,但見她步伐輕盈,如履瑤池之上;形姿舒展,恰似百花爭妍。其神思必定毫無拘束,自由地翱翔在無際的長空之中;其身法也已超脫規則的束縛,自如地踏著鼓點完成那蹁躚的舞姿。寬大的羅袖隨風而舞,有如上下翻飛的蝴蝶;緋紅的裙裾前後跳動,好像盛開的牡丹花。手中的鈴鐺也輕輕地搖動著,帶著那五色的彩帶一起飛舞,真是無比絢爛。

繞殿兩周後,櫻花又俯下身去,拜祭四方的尊神。隻見她舒展雙臂,如懷抱月,彎折柳腰,低垂雙目,畢恭畢敬地祭拜神明。整個動作猶如蜻蜓點水,描畫眉心,形舒意展,煞是好看。

既舞罷,櫻花來到殿前的眾人麵前,搖鈴作法。神秘的咒語驅散了害人的惡靈,“沙沙”的鈴聲召來了一整年的好運。台下的眾人全都帶著莫大的感激之情合掌拜謝巫女的祈禱。

待櫻花重新退回西門後,大家才紛紛散去,口中依然對這位年輕的巫女讚歎不已。這段神樂舞讓夕嵐對櫻花大為改觀,他一直以為櫻花是個膽小羞怯的女孩,不曾料在舞台上的櫻花竟可以這般從容自在,毫無拘謹約束之感。

“怎麼樣?是個大驚喜吧?”過後百合問夕嵐。

“嗯,確實是。”夕嵐回答說,“沒想到紫苑同學就是這川澤神社的正巫女,而且這段神樂舞真的好精彩。”

“哼哼,是不是從此喜歡上我們的紫苑同學了啊?”百合緊盯著夕嵐,不懷好意地詭笑著。

“誒?……有點吧……”沒想到百合會問這種問題,夕嵐不好意思地轉開視線,很客氣地如此回答道。

新年參拜的第二項流程是去拜見神明。夕嵐和姐姐檀香一起踏上拜殿前的台階,向那納奉箱中投入數枚硬幣後,退後兩步,搖了搖那掛在簷頂銅鈴。“哐啷,哐啷”的幾聲脆響過後,夕嵐在胸前擊掌兩次,向神明說出了自己的心願:“希望和姐姐能夠永遠在一起快樂地生活。”而檀香的願望自然是希望弟弟夕嵐能夠健康地成長起來。

剛從拜殿出來,百合就拉著夕嵐要去卜室占卜:“你應該不知道吧?櫻花的占卜可是很靈驗的喲!”

“紫苑同學?”夕嵐驚奇地問道。

“對啊,每年新年的時候,櫻花都會為大家占卜接下來一年的運勢,而且超準的!”百合很得意地向夕嵐解釋說,“去年她為我家對門的阿姨占卜說會在年底得到一個小寶寶,果然二月懷胎,在上個月的時候生下一名男嬰。還有,還有啊,她占卜說涼子會在上個學期找到自己的初戀情人,果不其然,估計她現在正和臨班的健治在什麼地方卿卿我我呢!”

“誒——?”夕嵐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正說話間,忽然聽見有人喊:“這不是百合嗎?”

大家轉向話音處,隻見一位和藹的大叔正衝著百合打招呼。看他約有四十上下年紀,一身素衣宮司服,戴著一副金絲框弧月形眼鏡,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啊,叔叔,你好。”百合很禮貌地躬身問好。

“叔叔好。”蝶羽也打招呼如此說。

“唔,蝶羽也在啊。”那大叔回禮道,“那這邊二位是?”他向百合詢問道。

“啊,忘記介紹了。這位是九曲夕嵐,而這位是他的姐姐,也是我們的學生會會長——九曲檀香。”